葡萄不识字,但她想在谢陵身旁留下自己的痕迹,便在绣荷包时留下了小心思。
看到那枚圆润的葡萄珠时,葡萄眼眶微湿,双腿一软,跌坐在尸体面前。
顾双儿见状,心中狂跳不止,忙问道:“是……他吗?”
葡萄颔首,她看着那张被毁坏的脸,甚至没有勇气伸手去触碰。
先是程阿婆,后是谢陵,葡萄仅存的一丝力气,在此刻被尽数抽去。葡萄伏在尸首旁,沉默地流着眼泪。直到夜色昏沉,顾双儿借来推车,两人将尸首放在推车上,一前一后地拉到家中。
尸首被放在床榻上,顾双儿询问何时要下葬,葡萄却是不应,只勉强在脸上扯出来一抹笑:“今日不必,你先回去罢。”
顾双儿只得先行离开。
葡萄的胆子算不得大,但如今,她却能和一具尸首同处一室,而不觉得恐惧。葡萄盯着那满是伤痕的脸,脑海中闪过许多记忆——
她尚且年幼时,便有不懂事的孩童,质问她为何无父无母。葡萄只能软声回道:“我没有爹娘,但是有阿婆。”
“哼,阿婆和爹娘可不一样。爹爹能带你骑大马,下池塘,娘亲能给你缝新衣,买糕点。阿婆能做什么?”
“你爹娘是不是不要你了?”
葡萄答不出来。
那些孩子继续猜测道:“娘亲说,我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她如何都舍不得我的。但你爹娘却能把你扔掉,可见你是个晦气的。你爹娘不敢留下你,害怕招惹了祸事。”
葡萄不知道该如何同这些孩子争辩,只能一句句地重复着:“我有阿婆,是一样的。”
“我不晦气。”
……
但是此刻的葡萄,心性尚且没有当初孩童时一般坚定。她看着面目全非的谢陵,心中开始怀疑——或许那些孩童所说的,才是真的。她当真是个晦气的,先是阿婆,又是谢陵。
风涌进屋内,吹干了葡萄脸颊的眼泪。她面色平静,那张素日里浅浅微笑着的脸蛋上,此刻一丝表情都无。
第二日,杏花坊内。秦娘子久不见葡萄,难免动怒,顾双儿忙主动说道,她去寻葡萄过来。
顾双儿脚步匆匆,见屋门合拢,心中不禁一跳。李二通见顾双儿面色急切,便道:“她一早便去后山了,不在家中。”
顾双儿忙去后山寻葡萄,她心急如焚,以为葡萄接连遭遇祸事,会生出寻短见的心思来。但顾双儿最终,是在程阿婆的坟墓前找到葡萄的。
葡萄烧完最后一张纸,缓缓起身。
顾双儿忙上前搂住了她,语气发酸:“我还以为……你寻了短见。”
葡萄轻拍着顾双儿的后背,摇头道:“我不会的,那罐杨梅酒还没喝呢。”
葡萄回去,向秦娘子禀明自己的境况,并提出离开杏花坊,不再做酒娘子。葡萄已经将之前借杏花坊的银钱,尽数以工偿还。秦娘子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说道:“我以为,你不会离开的这么早。”
葡萄不语,做酒娘子本就不是葡萄本意。她做酒娘子的初衷,是为了给程阿婆买药治病。后来,酒娘子的名声被洗刷,葡萄想着有这一份银钱,自家的日子也能好过些。不过如今,家中只有葡萄一人,她吃的少用的少,实在不必再靠做酒娘子养活自己。
而且,葡萄甚至生出了,要离开甜水镇的念头。葡萄要带着程阿婆和谢陵,离开这里,去更为安静的地方,那里无人会打扰他们相处,更不会有人议论。
只是葡萄自幼便在甜水镇长大,轻易舍不得此处,因此她还未下定决心。只不过,酒娘子便是不能做了。
葡萄迟迟没有替谢陵办下葬之礼,惹得镇上众人议论纷纷。
听到谢陵身死的消息,程吴氏只觉得畅快。自从谢陵出现在镇上,程吴氏屡次偷鸡不成蚀把米,在众人面前丢了脸面。如今谢陵一死,程吴氏怒气出了,葡萄又成了孤家寡人、任人欺负的小可怜,程吴氏怎么能不心中得意。
程老大见程吴氏毫不掩饰,不免提醒道:“注意些,莫要别人说闲话。”
程吴氏反驳道:“怕什么,谢陵又不是程家人,勉强算得上程家的姑爷。怎么,为了一个小辈,还要我们长辈整日哭哭啼啼,替他披麻戴孝不成。”
话虽如此,但程吴氏脸上的得意之色,还是有所收敛。但很快,程吴氏便笑不出来了。只因为骆三托程如霜传信,骆三惦记葡萄许久,如今葡萄丧夫,骆三是一刻都等不得了。
程吴氏面如菜色,又因为牵扯到程阿婆之事,她并不敢告诉程老大。程吴氏便去探望葡萄,葡萄面上无悲无喜。自从程阿婆身死,两家之间的联系,几乎是彻底断掉。葡萄不明白程吴氏为什么会上门,但她心中疲惫,已经无心去猜测。
程吴氏先假意掉了几滴眼泪,哭诉葡萄命苦。她再用话语敲打,葡萄可有再嫁的心思。
程吴氏语重心长道:“谢陵已死,你总不能一辈子守着他过日子,总要再寻个合适的人家。”
葡萄不理会她。
程吴氏便试探地将自己的来意说出:“你这样的出身,若是想要二嫁个好人家,是难上加难。不如换个法子,既不出嫁,只是有个男人养着,这样你既能活的下去,又不必委屈自己嫁给獐头鼠目之人。你如霜姐姐的丈夫骆三,品貌皆好,家中有几个银钱。若是你有意,私下里和骆三来往,你如霜姐姐不会怪你,还能可怜你,再给你些银钱使唤。你看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