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及葡萄,谢秦氏神色微僵,她余光瞥见谢陵神态自若地谈论起葡萄,心中大呼不好。谢秦氏知道谢陵去鄞城,是要做大事情的,不能有丝毫分神,便将葡萄身死之事,隐瞒下来,唯恐扰乱了谢陵的心思。
此刻,谢秦氏却隐约后悔起来,不该将葡萄之事,有意隐瞒,如今贸然提及,更显得突兀。
谢陵神色倦怠,见谢秦氏没有可叮嘱的,便淡声道:“母亲先行休息罢,我回房去。”
他脚步匆匆,谢秦氏竟来不及出声阻拦。
既拜见了谢秦氏,谢陵便不做犹豫,径直朝着闲香苑走去。越靠近闲香苑,他那颗疲惫不堪的心,逐渐变得安稳,甚至有几分雀跃。谢陵已按照养鸟人的法子,冷落了葡萄许久,谢陵不知这法子,究竟是折磨葡萄,还是捎带着把他一起折磨了。只是谢陵心意已定,无论葡萄是否变成了听话顺从的雀鸟,他都不会再如同之前一般,冷着葡萄,不见葡萄了。
谢陵推开闲香苑的院门,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荒凉萧瑟。谢陵拢眉,面上浮现出淡淡的不喜,暗道:闲香苑的丫鬟们,竟懈怠至此,连清扫这等小事都做不好,定然要好生惩戒,才能让她们长上教训。
谢陵朝着里屋而去,软榻、靠椅、窗边……皆没有葡萄纤细的身影。谢陵拧眉,叫住一个小丫鬟问道:“葡萄去了哪里?”
他以为,葡萄是离开了闲香苑,正在别处闲逛。谢陵看着黯淡的天色,想着自己离开时,葡萄还害了病,如今病不知好了没有,就在这样的天,出门去了,身上的衣裳不知穿的厚不厚。
小丫鬟身子发颤,好半天说不出话来。谢陵看了厌烦,便冷声呵斥了几句。小丫鬟顿时更怕了,双腿一软跪在地面,口中颠三倒四地说着。
“葡萄姑娘没去什么地方,她是死了……夫人把葡萄姑娘放在一口小小的棺木里,水托着她便走了……”
谢陵愣在原地,脑袋里充斥着嗡嗡作响的声音,明明是简单的两句话,谢陵却突然听不懂了。
——什么叫水托着就走了。
——还有……是谁死了。
谢陵看向那小丫鬟,脸上的冷意更重,质问道:“哪个死了,你若是说不清楚,胡说八道一通,就将你撵出府去。”
小丫鬟忙将自己知道的,尽数都说了出来:“……葡萄姑娘害了病,吃了许多的药,却总不见得好。到了最后,竟是救不过来了。葡萄姑娘不想留在国公府,就求了夫人给了恩典,想法子回故乡去了。”
一字一句,字字清晰,谢陵再没有听不清楚的地方,可他的脸色一点点变得苍白下去。冷风吹来,小丫鬟不禁身子瑟缩,谢陵却仿佛没有知觉了一般,仍旧站在风口中,仍由冷风刮他肌肤,渗入骨髓。
谢陵拼凑出来了大概,葡萄没了,她宁愿死后回那个偏僻的甜水镇,都不肯留在国公府,让谢陵见她最后一面。
心被慢慢地揉碎,直到鲜血淋漓,再感受不到疼痛。
谢陵脚步虚浮,朝着屋内走了两步。他心底五味杂陈,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茫然,愤怒……一时间,连谢陵都分辨不出,他此时的心绪如何。
他想,大概是愤怒更多罢。谢陵从鄞城赶回长安,快马加鞭,走了整整一十三日。他合拢眼睑休息的时辰,零零散散地凑起来,也不足两个时辰。谢陵身上带着的白面饼子,已经吃的连渣儿都不剩下。一开始,白面饼子还是软的温的,后来就开始变得发干,最后硬邦邦的像石头一样。但谢陵为了早日赶回长安城,他没有停马买上一份温热的饭菜,再行赶路。因为谢陵知道,人的心底蕴藏着懈怠,他和骏马,都已经到了强弩之末,若是突然停下,一人一马,怕是再不肯艰难赶路。
因此,谢陵没有停下,淅淅沥沥而下的雨水,打湿了他的发丝,落在了骏马身上。带着寒意的雨水,让骏马身子一颤,在经过一个水坑时,陡然失蹄,倒了下去。宝蓝色直裰沾染了腌臜的泥泞,大小不一的泥土,在华贵的绸缎上面,留下大片的痕迹。若是在平日里,谢陵早就满脸嫌恶地将衣裳脱下,换上崭新的外袍。可是如今,谢陵无心顾忌这些细节末节的小处,他从泥泞中,寻到缰绳,将倒在地面的骏马拉起,重新翻身上马,继续赶路。
如此披星戴月,谢陵为的,不过是见葡萄一面,用手碰着她消瘦的肩头,掐着葡萄的脸颊,看她那些软肉长回来没有。
但谢陵等来的,却是葡萄身死,满室寂静。
谢陵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格外冷静淡漠,仿佛无一丝一毫的情意在。
“何时去的?”
小丫鬟算着时日:“大约一月有余了。”
小丫鬟偷偷地觑着谢陵的神色,见他眉眼中无悲无喜,如同往常一般,心中不禁对葡萄多了几分怜悯——就连身死,都没换来世子爷的怜惜,当真是可怜人。
谢陵口中喃喃着:“一月有余,竟然这么久了……”
说着,他抬脚朝着屋内走去。屋里显得空空荡荡,谢陵试图寻找出葡萄存在过的痕迹,却连一点点蛛丝马迹都没有。谢陵不知道,隐瞒此事,是葡萄临死前的叮嘱,还是旁人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