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破地方,根本不可能有太多技术好的人员,要想验尸判断死因这些,还是得老师傅来。
结果一半巡山队刚准备出发,就看到另外一队人马远远从河的另一边走过来。
马全宝眼尖,看到后问主任:“主任,好像有别人带队来了,我们还回去找人吗?”
主任有点近视眼,看不到,就说让他们等等,万一是过来找他们的,就省了回去的功夫。
半个小时后,另外一队人终于走到他们对岸,领头的是镇长和副镇长,不仅带了人,还有狼狗,闻着味过来的。
镇长他们想办法过了河,他对主任说:“主任辛苦了,我特地去隔壁镇子借了只狼狗来,想着给你带过来好找一点,现在什么情况啊?”
有镇长在,主任仿佛有了主心骨,刚想说什么,余光就看见了镇长两个肩膀上不太一样的免缝扣。
这扣子是厂子里的新工艺,抛光磨亮的,不值钱,但看着亮闪闪像贵重金属,所有扣子都是主任数着个数分配发放的,按理来说,每个人会拿到四个扣子可以拆换。
可是人是有惯性的,用过两个之后,基本就会一直用这两个,剩下两颗会留着替换备用,不然丢了很难再找一个补上,所以两边肩章的免缝扣应该磨损程度一样。
而在镇长的肩膀上,有一个,特别新。
主任捏了捏自己口袋里的扣子,不敢露出异样的神色,抬手捂住脸说了下山谷里的情况,还说自己不敢再看一眼,刚才就吐了半天,如果再看的话,估计胆汁都要吐出来了。
镇长没发觉主任的状态不对,他现在就是在场人中官最大的,自发地下达命令。
巡山队的人并不每个都聪明能看出来镇长免缝扣的问题,好在大家都听话,猜不到凶手的就说自己过来就吐了,什么都没注意,不会提扣子的事,而聪明一点的,差不多看到镇长的扣子,心中就有了点猜测,只是不敢说。
光凭一颗扣子,大家虽说心里怀疑,可也不至于直接给镇长定罪,让巡山队完全确认凶手的原因,就是镇长在现场检查完之后,说人可能是摔死的,建议低调处理了。
副镇长在旁边应和:“我也这么想,镇子上大家都是一家人,怎么会有杀人犯这种东西?我们可是先进城镇,每家每户什么情况大家都一清二楚的,这情况一看就是康家媳妇儿不认识路跑到了这边,摔断了头,丈夫想救又遇上了狼跟野狗,就成这样了,小心处理吧。”
义庄的老师傅跟赤脚大夫不说多余的话,他们年纪大了,很多事不开口,多干活少说话才能多活几年。
收拾尸体的时候,有人悄声问了一句“真的不多查一下吗”,镇长眼神阴沉地看了出声的人一眼,说:“我们很快就要再开新厂子,你们会赚到更多的钱跟粮食,在这种重要时候,一点意外都不能出,也不能引起恐慌,不然,我可以给你们饭碗,也可以砸了它。”
因为这句话,不管心中有多少怀疑,都得咽下去,巡山队沉默着,假装不知道、假装没有那颗扣子。
这件事就这么草草收了尾,康家两个都还不懂事的孩子成了孤儿,那条街上的人不管知道不知道真相的,看他们可怜,都会给点食物跟旧衣服,让他们不至于饿死冻死。
又过了两年,马全宝在档案室里遇上了来登记退休的主任,他其实才五十五岁,远远不到退休年龄。
档案室偏僻又没人,马全宝关了门,带他到角落里写新档案,问他为什么忽然就要退休,还不道年龄,多干五年,肯定能给自己多攒一点退休金。
主任写档案的手一顿,他默默在自己的档案最后写上退休的日期,随后跟马全宝说:“小马啊,人老了,就怕死,我也一样,每天对着些会杀人的家伙,不走,我怕自己被吓死。”
两年过去,那两具死状惨烈的尸体偶尔还能是能进入马全宝的梦中,他从小就到杨家的纸扎店玩,别人没见过鬼,他可是见过的,那样惨死的夫妻,死后说不定还在镇子上飘荡,等一个机会报仇。
马全宝给主任盖上印章:“您说得对,人都会害怕,不过我更相信,恶有恶报。”
“那我们藏起来那颗扣子,算恶吗?”主任忽然反问,让马全宝说不出话来。
是啊,他们明明一开始就发现了扣子,也猜到了凶手是谁,却还是什么都没说,甚至把扣子藏起来了,等于是默认了让凶手逍遥法外。
马全宝收起档案,好半晌才发出声音:“那、扣子……您放哪儿了?”
主任这次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久到马全宝以为他不会说的时候,听见他的回答:“我埋在镇长办公室外面正对着的那棵梨花树下了,我想啊,如果你杨叔叔在,也会同意我这个做法的吧?”
还认识纸扎店杨老板的人,多数已经五六十岁,马全宝年纪是最小的一个了。
而政府里的梨花,好似从去年开始,就开得特别好,一簇簇的花骨朵,跟要烧尽整棵树的生命一样冒出来,春日里,让政府飘满白花,能从三月一直开到八月,几乎没有间隔,都不像是正常梨花了。
人人都说政府选位置好,养人也养花,现在马全宝才知道,不是位置好,是因为下面埋着说不出的冤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