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季明没想到那男子当真会回过头来看他,两人对视了只一瞬,孙季明便觉得男人有如实质的视线带着强大的压迫感向他压来。
他默了默,对亭中男人略一点头,转身提着衣摆继续朝皮家街走去。
脚底下的雨水溅了一衣摆,他毫无所觉,唯有背上一道若有似无地视线,令他脊柱发凉。
直到孙季明走远,晏温才不紧不慢地收回视线,漫不经心地攥着酒杯,又饮了一杯。
只是酒才刚咽下,从湖面吹来一阵冷风,晏温忽然以手握拳掩着唇轻轻咳嗽起来。
李福安急忙过去将他身上的披风盖好,给他顺着背,“殿下,您风寒未愈,就别在这再吹冷风了,我们还是听大夫的回去休息吧。”
他的视线从太子苍白的脸上扫过,落在一旁的酒壶上,“这江南春虽说不醉人,但您如今病着,还是少喝些为好。”
这一个多月,太子几乎像是疯了一般,每日里都极少休息,天南地北到处找寻公主的下落。
尤其是一路南下后,整个扬州城都被他翻了个遍,也没找到。
最后他都觉得太子隐隐有些绝望的时候,殿下终于在扬州城一个女子身上带的香囊上看到了公主的绣迹。
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这香囊是在淮安县的锦绣坊买的,殿下这又马不停蹄地奔了过来。
许是一直紧绷的弦骤然松了下来,殿下在锦绣坊门口只遥遥见了公主一面,整个人便倒了下去,之后便一直高热不退,这过了将近半个月,才终于快好了。
原本李福安以为,殿下醒来后便会急着去找公主,却不想,殿下每日里除了在房间里养病,便是站在面朝锦绣坊的窗口看着楼下。
反倒让他有些捉摸不透他的想法了。
晏温轻咳了一阵子,撑着扶手起身,抬头看了眼檐下的雨帘,语意有些寡淡,“是该回去休息了。”
李福安一怔,偷瞄了眼太子的神情,见他面容平静,淡淡将披风拢起,转身朝亭子外走去,他急忙撑了伞跟上。
殿下如今总让他觉得平静得过了头,尤其是在这次大病之后,不知是不是李福安的错觉,他甚至时不时会在殿下的身上看到一丝厌世的情绪。
两人回到客栈的时候,薛念刚好也从外面进来,带来了两个消息。
“先说孙季明的吧。”
晏温将披风褪下交到李福安手里,自己走到面盆旁边,撩了水洗手,撩起的水掠过右手的时候,他下意识摸了下拇指,那上面的扳指被他扔了。
在扬州城的时候,某天听说有人在某个妓馆里见到了形似沈若怜的人,他当时心里一紧,屠了扬州城的心都有了。
后来冲进去找到那女子时,见不是沈若怜,他低头定定看着那女子,当时那一瞬间,他忽然说不出自己的心情。
过了许久,他沉默不语地转身,一步一步走出那妓馆,手底下的扳指被他卸下来捏碎,白玉和着鲜血洒落一地。
净完手,晏温接过李福安递来的帕子擦了擦,走到窗旁,照旧看着锦绣坊的方向。
薛念上前一步,此前太子就让卫一查过孙季明,这次他带来的消息是才查到的,只是——有些不好开口。
晏温见他半晌不语,手指在窗框上轻点了一下,“怎么?”
薛念咬了咬牙,沉声道:“这孙季明,是裴词安的远房表侄。”
孙季明的祖父,是裴词安母亲的远房表哥,只是隔得有些远,关系有些绕,是以今日才查出来。
虽说是表侄,但其实关系已经很远了。
晏温闻言静默地站了片刻,淡淡道:“知道了,第二件事呢。”
他回身,坐回到椅子上捏了捏眉心,他现在听不得“裴词安”三个字,听了就头疼。
薛念看了李福安一眼,从怀中掏出个明黄色的折子,接着道:
“这第二件事——”
他将折子递过去,“这是陛下命人草拟的废黜储君的诏书,陛下说——”
顿了顿,“陛下说,他水平有限,不知这诏书写得如何,还请太子帮着斟酌一下措辞,若是对内容不满意的,也可回京到他面前亲自同他说。”
薛念话还没说完,晏温冷嗤一声,接过折子看都没看一眼直接甩到桌子上。
又来一遍。
这都数不清是这个月第几次了,他那皇帝老子三不五时就拿废黜他太子之位一事威胁他回京,每次都是不同的花样。
但凡他当真废了他,他还觉得他能耐,偏偏每次都是威胁一通,雷声大雨点小。
晏温捏着眉心,“不必理他,你下去吧。”
房间门关上,李福安过来劝道:“殿下,您要不跟陛下回个信——”
“若真废了,倒遂了孤的心意了,这淮安城孤瞧着就不错。”
李福安:“……”
他如今真不知道殿下这样,若要真的到了同嘉宁公主见面那日,又会闹出什么动静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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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李福安念叨的沈若怜此刻坐在窗边,打了个喷嚏。
她揉了揉鼻子,看了眼外面,还是起身过去将窗子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