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莹笑道：“那我这几天好好睡觉，很快就能养回来了，爷尽管放心。”
说完，她倾下身子，捡起刚刚四阿哥松手落在榻上的一本书。
“这是……县志？河曲县……这是哪里？”
四阿哥接过她手中的书：“河曲县隶属保德州，是黄河途径的一处小县城。去年黄河泛滥，河曲县也遭了灾。”
“爷最近看的书，基本都是跟黄河治理相关的呢。”
“你注意到了？”
宋莹冲着书架努努嘴：“我特意让人，在书架上给爷留了一个格子放书，这才小半年，都快放满了，全是水利方面的。”
四阿哥顺着她的示意看过去，叹了口气：“然而看再多的书，找不到最完善的解决之法，也不过是在做无用功罢了。”
“爷是想找到个一劳永逸的治理法子？”
四阿哥苦笑：“先别说一劳永逸了，若是能保证每年夏季汛期到来时，河水不会冲垮河堤，淹没城池、土地，逼得沿途百姓背井离乡、流离失所，便已是很难得了的。”
宋莹质疑：“堤坝会被河水冲垮，这不是河的问题，是堤坝质量的问题吧？”
四阿哥为她解惑：“纵然有堤坝质量的问题在，河水本身的问题也不小。黄河沿岸的堤坝，年年都要补修，但是不到汛期真正到来的那天，谁也不知道这堤坝能不能拦得住疯涨的河水。黄河治理不易呀！”
宋莹说：“我觉得不是这样的。打从我记事起，年年都能听到黄河决堤，这关水什么事呢？明显就是堤坝修得不好，才拦不住水的。”
四阿哥笑着拍了拍她的头：“决堤确实年年都有，但也不是同一个地方呀！黄河沿途有城镇的地方都建了堤坝。今年是这处决堤，明年便换做了那处，传到了百姓的耳朵里，可不就是年年遭灾吗？”
宋莹面红耳赤地吐吐舌头：她前世今生都对“距离”没什么概念，理科也学得极差，每次说到黄河，她就只能联想到地图上的那一小段，却忽略了，黄河其实横贯了整个中华大地。
她嘴硬道：“那……那既然每年都加固，为何还会有决堤呢……说不定是偷工减料呢。”
四阿哥看着她羞窘的样子，起了为人师的劲头，耐心地解释道：“堤坝维修，加固只是其中一部分工程，主要是为了延长堤坝的使用年限。但更重要的，其实是要加高。”
宋莹歪着头：“所以这不还是堤坝的问题吗？”
“我不知道工部修建堤坝都是怎么个流程。但是我猜，大约与刺绣也差不了多少吧。如果要绣一幅大型的绣件，必须先打底稿，然后选绣布、绣线，再之后是描绣样。等前期这些准备工作都做完了，才能开始正式的刺绣。”
“那修建堤坝应该也是一样的吧？总要先做个……呃……实地考察？看看这个地方的水量，需要建多长多高的坝。考察完了，才能确定……方案，然后才能施工吧。”
四阿哥点头对她给予肯定。
宋莹挺了挺胸：“既然都是考察过才修的，堤坝怎么会不够高呢？若说是偶有哪年水量增多，那还说得过去，可是年年都要加高，这也太离谱了。”
四阿哥笑着说道：“堤坝年年增高，自然是因为水位也在年年增高。尤其是黄河下游的一些沿岸城镇，如果每年不将堤坝增高几寸的话，即便当年的水量与前一年持平，汛期的河水依旧可能会漫过堤坝。”
“水量不增，却能漫过堤坝？”
四阿哥点头：“水量不增，但是水中的泥沙却越来越多。如果是在河水湍急的路段，这些泥沙就可以被水带着一路前行。可是等到了下游，水流随着地势逐渐平缓，带不动泥沙，这些泥沙就会沉积在河床上。长年累月这般，下游的河床就会越来越高，汛期水位也会越来越高——再这么下去，有一天，河床说不定会比堤坝后面的地面还要高。”
宋莹恍然大悟：这个知识点，她中学上地理课的时候，老师讲过的呀。
黄河上游的泥沙被冲入下游，最初是因为……因为水土流失？因为上游居民把树都砍光了，然后土壤沙化，沙土跟着水流一路向下……
她想起了地理书上的那副插图：千沟万壑的黄土高坡。
宋莹记得，当时老师说过，想要从源头解决这个问题，最好的办法就是种树。只要恢复了上游沿岸的植被，植物的根系就能束缚住土壤，保证水土不流失。
要不……她也苏一把？给四阿哥提个退耕还林、保护大自然的建议？
别扯了。
这个建议一出，四阿哥首先就会怀疑，她一个在内宅中长大的女子，是如何学得这些外面的知识的。
这可不是一句“听英吉利商人说的”就能瞒过去的话。她如今好不容易，才让四阿哥对她多了些信任——听朱砂说，天青与张保碰面的频次明显减少——她才不要冒险，再引起不必要的怀疑呢！
再者，就算四阿哥没有怀疑她建议的来源，她又如何让他相信，这个建议是真的行之有效呢？前世国家为了治理黄河，那可是花费了几十年的功夫。四阿哥怎么可能单为了一句妾室的“戏言”，就热血上涌，拍脑袋决定启动这么大的工程？
而且种树这事，在这个朝代，根本就是行不通的。因为粮食税收等问题，官府其实是很鼓励百姓开荒的，百姓不去开荒，只是因为开荒难度大、危险性高，而且不符合百姓的“守成”原则。但凡官府肯给出高额奖赏，瞅着吧，京郊的那片树林分分钟变成良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