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福目送着庾珉出了殿门,将手上的折子小心递回到书桌上,问道:“陛下,可要传膳?”
司马绍意兴阑珊,“今年祠部曹呈上来的规制章程拿过来。”
长福赶紧放下手中的东西,将章程找到递送到司马绍面前,“回陛下,去年您初登基,祠部曹安排的繁琐了些,今年北征大军在外,便多增了祭天一项,其余便都和寻常无异。”
司马绍随意扫了几眼,几乎都是些不甚重要的礼制规程,繁琐虽算不上,但也零碎。
“祭天提前到除夕,其余的,全部交由祠部尚书去办,让衍儿替朕出席。”
汝南王世子司马衍在宫里读书近一年,将将十岁出头,常常跟随在司马绍身边,深受倚重,这半年来,更是参与到治政,朝上颇有些好评。
“是。”
长福不敢多问,躬身退下。
宫外
庾珉匆匆回家换了身衣裳,便马不停蹄地往两人相约的怡柳巷书院赶。
这书院早先是私人筹建的,后来便荒废了,虽说不明白王遐为何会约在这地方,他还是欣然赴约。
自王遐出宫后,两人甚少见面。
大多时候都是在府学司,或是王氏宅邸,几乎从未有机会单独说上几句话。
庾珉本就时间不多,从家里紧赶慢赶,生怕误了时辰,偏偏路上人还不少,马车寸步难行,尽管他不断催促,车夫还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眼看着约定的时辰就要到了,马车却被人流拦在怡柳巷相隔两条街道的窄巷,庾珉干脆下了马车,不顾车夫惊讶的眼神,快步穿进了人流之中。
今夜是上弦月,月光蒙蒙亮,地上人提着灯笼,他在人流之中,不自觉地加快了步子,一路小跑,将灯光与人声甩在身后。
跑到巷口,他远远就瞧见了王家的马车,脸上笑意更深,大步迈过去。
王遐来得更早些,屋子里的侍女见他进来,纷纷退了出去,只留下他们俩人。
“久等了。”
王遐今日穿了一身鹅黄色夹袄,外面的披风是白色,长发盘在脑后。
“子洲,过来坐。”
王遐起身倒一杯茶,她今日打扮与往日大不相同。
之前在宫里时,自不必说,服饰大多是按照宫中服制,后来她在府学司做了先生,便穿的见解,大多都是浅色。
“月出皎兮,佼人撩兮,遐儿今日甚美。”
王遐闻言手中一顿,转而又笑出声,“子洲这么多年,真是一点没变。”
这么多年?
见庾珉面有疑惑之色,王遐继续开口道:“你可知,为何今日要约在此处?”
“不知。”
王遐低下头莞尔,“这座书院是当年桓宜先生留下的,后来桓宜先生归隐,我便出了些钱财托人照管。”
“老师?”
庾子洲少年时师从大儒桓宜,也就是桓文的祖父。只是后来晋北灭亡,世家南迁,桓宜归隐,他入仕为官,便再没见过了。
“我只听怀聿提起过,你喜欢老师的丹青。只是没想到,你还在战乱时接济了老师留下的书院。”
庾珉觉得自己对王遐有几分了解,如今看来,倒是他自以为是了。
“桓宜先生有大才,又有济世之心,我不过出点钱财罢了。”
庾珉的思绪也被拉回到那年。
那年他还未及冠,才名已遍洛阳。他师从桓宜,一年有大半时间都不在都城,而是随着老师四处游历,从北至南,由东到西。
每到一处,便会与当地颇有才名之人对弈清谈,饮酒斗诗,自以为天下一副太平胜景。那时他天真以为,这一生都能如此潇洒过。
直到庾家连连催促的家书,和不断传来的战报,击碎了他的美梦。
那几年,真真是不堪回首。
庾珉嘴角勾起一点苦笑,靠在藤椅上,“是啊,老师自是人间清流一股,可怜我不能承他志愿,偏偏要于这浊世做一俗人。”
王遐摇摇头,轻叹一声,“我说这些,非是要和你辩是非功过,只是想说,当年在洛阳,你我曾有一面之缘。”
王遐没等他反应,自顾自地往下说。
她豆蔻之年,适逢春日,谢家娘子遍邀诸人踏歌赏春,王遐那年随父亲王导一同上京,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她自幼喜好诗文,在琅琊时,便对当世大儒桓宜有所耳闻。听闻此次受邀之人中,还有桓宜先生的爱徒,心中期盼不已。
只可惜那日春日郊游,来了太多的世家郎君与娘子,她初到洛阳,认识的人不多,只跟在自家姊妹身后,硬是没寻到一点儿机会去瞧瞧那位大名鼎鼎的桓宜先生爱徒。
直到傍晚坐上了归家的马车,她才后知后觉地懊悔。
她少有机会来洛阳,传闻那人也常常游历在外,今日错过,便不知是何时能再见。
“那天我以为,肯定没机会见到你了。”
王遐端着手中的茶汤,望着天上明月,又一次想起那个傍晚,她记得当时,也有这么好的月光,照在那人身上,朦朦胧胧的微光,自头顶洒下,落下一场惊心动魄。
她又将视线落在眼前人身上,除了更加成熟的眉眼,和她记忆中是一般模样。
“然后呢?”
“然后,运气还是眷顾了我。”
回家的途中,她的马车与谢家的马车不期而遇,堵在了一条路上。她初入洛阳,不愿惹是非,便吩咐车夫为对方让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