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遐闻言，扶着手边的扶手站起身，尽量保持一贯平稳的语调，“谁？”
小兵并未回答，显然不是在和她商量，她只能一步一步走下台阶，跟着这人出了院子，尽管面上不显，她依旧在心里给自己打气，每迈一步，她都要在心里想想王桓，直到见到殿外的人。
“庾先生？”
庾珉站在明光殿大殿外的梅树下，一身天青色长袍，在一片肃杀之间空留了一场自如。
王遐心里的惶恐与不安顷刻间散了一半，顾不上身边引路的小兵，她快步走到了庾珉面前，直截了当地问：“你为何会在这？”
或者说，这句话原本应该是，“你参与了谋反？”
庾珉顿了顿，没有立刻回答，似乎在为自己的行为寻找一个合适的回答，看着王遐严重的怀疑之色愈重，他还是开口，“还是今早的话，你安心呆在宫里，没人会伤你。”
庾珉对王遐的问题闭口不谈，想来想去还是只能叮嘱一句。
他不能在这里呆太久，外面还有很多麻烦要解决，说完这句话，他转身就准备离开，却没想到，一向谦恭有礼的王遐，竟然又上前一步，拉住了他的衣袖，重新问了一遍，“你为何在这？”
葱白的指尖死死攥着庾珉的袖子，庾珉知道，他只要稍一用力就能甩开，但那份攥着衣袖的力却似乎隔着袖口一直延伸到他的胳膊上。
他没有回头，淡淡地回了一句，“夫人以为为何，便是为何。”
话音落，王遐松开了手指，庾珉也半点不敢多留，大步迈出了明光殿的大门。只是那步子，不似平日里悠然，有点落荒而逃的味道。
庾珉入宫是私下里借着苏峻的名头，今天种种布置都早在司马绍眼里，他早早地安排了庾珉在宫里，与他里应外合。
庾珉此时本该守在式乾殿，盯着这宫里的动静，可他一入宫，又不免想起早上王遐在宫门口的质询，心下焦灼，脚步也跟着偏移，不知不觉就到了明光殿。
本想看一眼就走，却又偏偏被眼尖的侍卫发现，只能借口传信，又或是单纯顺应心中所想，见了王遐一面。
又暗自嘱咐几个士兵，多加看顾，只是没料到，王遐一没有请他帮忙斡旋，二也没问宫内外情况，反而揪着连他也想不明白的问题不放，让他一时没了主意。
庾珉脚下生风，一路从宫内绕道外间，路上遇上来往的兵士，问过才知，司马冲这会儿已经在章华殿，准备召集群臣。
而司马滕父子，却依旧不知所踪。
事情看样子进展得无比顺利，庾珉却觉得有些心慌。只能加快脚步到式乾殿。
式乾殿此时已换了模样，里里外外把守着的都是司马绍的人，他们混在苏峻的军队里进宫，没遇上半分阻碍。
庾珉到的时候，司马睿已经从榻上起身，换了一身帝王衮服，庄重威严，让人看不清面容。
大殿内的僧人都被请到了侧间。
“见过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如此齐整的臣礼，司马睿有些时候没见到了，只是庾珉今日并没有穿官服。
司马睿在内侍的搀扶下转过身，看着跪地俯首的庾珉，还是一样嘶哑的声音，只是说出的话却含着常居上位的威严，让人一下子忘记了面前这位帝王，不过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者。
“瘐卿请起。”
庾珉起身，未敢抬头直视司马睿，微微低着脑袋，眼睛下脸，“陛下，司马冲已经占据了皇宫，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
司马睿略略颔首，沉声道：“司马滕父子在后殿的地牢里，你去见见吧。”
庾珉俯首应是，转入后殿。
式乾殿的后殿位于前殿的后方，由一个小小的抄手游廊将两者连起来，后殿面积很小，里面堆积了些书籍和司马睿闲来无事做得手书，算得上是司马睿的一个小小库房。平日里除了日常洒扫的宫人，几乎没人踏足。
谁也不知道，在这个小小“库房”的地下，还藏着一间地牢。
这间地牢最早是为了关押一些北方战俘与政敌，国朝初立，为了尽快平稳政局，总少不了一些见不得人的手段。
如今，用来藏匿司马滕父子，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地方。
从库房柜子下面的通道进入地牢，穿过一段阴湿的走廊，夹杂着地下常年封闭的腐臭味道，庾珉拿着手上一盏长明灯，径直向前。
这是他第一次来。
走廊并不算长，毕竟，小书库的面积有限，地下能空出的面积也算不上大，地下没有岔路，直直一条通到路尽头的牢房。
这里只有一间牢房，没有看守，也没有什么光亮，只有脚边时不时窜出的老鼠和不知名的甲虫，耳边似有若无的水滴声，让人能在此迅速疯魔。
庾珉拐过弯，手上的光亮和脚下逐渐明显的脚步声很快吸引了地牢中人的注意力，司马滕率先一个起身抓住地牢的栏杆，用近乎咆哮的声音嘶吼，“谁，是谁，司马睿这条老狗，竟然敢暗算本王，呸！”
他的狂躁和暴怒除了彰显他此时的无能为力，什么也做不了。
“本王早就传信南郊大营，用不了多久，就挥兵踏平皇城，本王劝你识相点，赶紧将本王放了，到时候还能给你留一条全尸。”
铁栏杆因为被人用力地攥紧，而发出金属碰撞的声音，吱呀吱呀。庾珉强忍着令人作呕的味道，用手掩住口鼻，微微张口，“王爷不必再做无用之功，今日若您将我想知道的全交代了，陛下定会留您一具全尸，说不定还能看在兄弟情份上，让您归葬皇陵，享后世供奉。下辈子，也能再投个好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