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掌权者视为威胁的人,重则死无葬身之地,轻则形同丧家之犬。
今年整整四十岁,已经在官场上,有二十五年工龄的你,很清楚,权力不受约束,无人绝对安全。
除非,你不间断、不停歇地,始终掌权。
所以你,只能不畏艰险,一路向前,直至无远弗届,或许,会有你的终点。
你忽然想起了几个月前,伽罗对你说过的那句话
“大事已然,骑虎之势,必不得下,勉之!”
既然如此,那就干脆!
你把拳头捏起来,差点就要往自己的大腿上,砸下去了……
差点!
丽华那里,该怎么说?你突然,想到了这个。
你又想到了,对全天下的人,该怎么说?
你不想好该怎么说,你的女儿,乃至全天下的人,会不会在背地里,以后在史书上,指责你,篡逆!
以前,你鄙视司马懿。
最近,你开始理解司马懿。
现在,你即将成为司马懿。
而司马懿,显然,那是站在你的偶像,你的理想,辅佐幼主的贤臣诸葛亮的对立面的人。
你还要不要,你的理想?
你的理想,其实,到底是个什么?
你站起身来,望向屋外厅堂的树,现在一片叶子都没有,光秃秃的,很是萧索,现在是冬天,气候干冷,要是再不给它浇点水,恐怕那树,就得干死了。
你叫仆人,去给那树,浇一下水。
仆人提起一个大桶,就往树根上泼。
诶!别!
你喝止了仆人,告诉他,这样漫灌,在这样的冬天,树会沤根,反而会死的。
然后,你亲自把水桶接过来,叫仆人去拿了个勺子,蹲在大树旁,一勺一勺地,慢慢舀水给它喝。
虽说,春天本来就快来了,可是,面对这颗干渴已久的树,没点章法的话,也很难度过,冬天最后的坎坷。
这种局面,就像……眼下的中国。
乍看上去,三百年来的乱世,那么多的王朝,如今就剩下了两个,而且,北周强,南陈弱,统一山河,已经为时不远了。
不过,走南闯北的你知道,这分裂已久的国土上,经济、文化、政治,乃至民众心理上,四处充满隔阂,对立相当深刻。
东西两边,南北两面,胡汉战,儒佛辩,豪门恩怨,民生艰难。
即将到来的统一之战,如果不能建立在,解决好这些问题的基础上,那么,其结局,将无异于两百年前,在练习时长不够,条件远远没有成熟的情况下,便急于追求统一,却在淝水之畔,一败涂地的前秦天王苻坚。
而你,向来相信自己,有能力,去解决这些问题。
这种自信,来自于你的经历。
人生至此,你的大部分经历,其实说来并不坎坷,不像高欢、宇文泰他们,有大把大把的传奇故事可说。
你打小,就靠着父亲的关系,进了官场,大半辈子,都趴在办公室的案牍上,负责处理那些无穷无尽的,仨瓜俩枣的具体工作。
好多次,你实在趴得太累了,抽空伸伸懒腰,揉揉眼睛的时候,都会想,要是你,有机会参与高层决策,你一定会建立起更好、更流畅、更有效的工作制度,彻底终结这种,毫无意义、浪费生命的繁琐。
比如,让决策的,只管决策,让审核的,只管审核。
人事的,管人事,财务的,管财务,懂礼数的,规范礼数,干军务的,打理军务,懂律令的,执行律令,搞工程的,专心工程。
而不是做事之前,乱成一坨,四处瞎摸。
做完之后,成了就相互争功,败了就相互甩锅。
至于,具体要怎么改革,你的心里,其实早就想好了。
那么,既然如此,你想不想以一代帝王的身份,随心所欲地把你的想法,变成现实?
想啊,你当然想,想得心里痒。
男人至死是少年,少年人的心态,就是把这个世界,当做可以任意摆弄的游乐场。
以前,你的理想,是在一个明君的支持下,施展才能,成为贤臣。
可是,为什么,一定要一个明君呢?
你忽然有勇气对自己坦白了:需要有个明君,就像小时候,需要有个父亲,在你做错事的时候,为你兜底,替你背锅。
其实,这是一种软弱。
现在的你,大风大浪走过,你终于发觉,你的理想,只是找个机会,向着全天下施展才干。明君存在与否,不是必要条件。
事已至此,你完全可以,自己去做这个明君。
这样,你就可以说,你的理想,你自己负责!
好!
你重新把拳头捏起来,往自己的大腿上,狠狠地砸了下去。
你让伽罗,把女儿哄走了,然后叫人,去把高颎请来了。
你大大方方地跟高颎说,那件事,得赶紧开始运作。
高颎说,行,没问题,早就准备好了。
第二天,是公元 581 年二月的某一天,天刚亮,你就起床更衣,准备去上朝,夫人伽罗,还是跟往常一样,帮你整理,那繁琐的朝服。
你故意不看她,又故意问她:“丽华……怎么样啦?”
伽罗也不看你,也故意说:“你还知道,关心一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