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雨告诉我：“当时周围一个人也没有，我又不会游泳，我赶紧去找人。我刚刚离开人行道就有人来了，他们赶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那人已经死了。后来他们把尸体捞上来了……”
我劝慰郑雨不要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有些事情他是无能为力的。我当然知道当时的情形郑雨是帮不上忙的，他不会游泳，而且郑家的家教十分严格，郑雨不到高考结束是不会有手机的。姑且不论郑雨不会游泳，就算会游泳的人也未必有能力救落水者。
可是事情却不像我想象的那样烟消云散，两天之后，我在A市的一个论坛上发现了一个帖子。
“冷血，见死不救，见到落水者冷眼相对拒绝施救”，这就是帖子的标题。我点击之后查看了帖子的内容，说的正是郑雨遇到的事情。发帖者说他当天在江边，看到一个年轻人站在江边的人行道上。因为距离比较远，只看到这个年轻人穿着蓝色的运动衫，黑色的运动裤。发帖者说的正是郑雨。帖子还说当郑雨看到有人在水里呼救，既不下水救人，也不打电话报警，只是走开了。发帖者最后开始长篇大论的指责社会的冷漠，对生命的漠视。
帖子的内容让我觉得不可理喻，完全扯不上关系的两件事情却要硬生生的纠在一起。因为我知道其中的缘由所以跟不理会这种无病呻吟的帖子。我并没有把这帖子的事告诉郑雨，他马上就要升入高三了，没有必要为这种事情烦恼。
又过了一天，我发现这帖子的点击量和回复暴涨，跟帖也尽是些偏激的话。
——见死不救，这种人才该死。
——可耻，国人的素质怎么就这么差？
——这个王八蛋太没有人性了，不管怎么样，应该去救人！
这样的跟帖还算是比较柔和的，还有人像疯子一样骂人。我有些气愤的关闭了网页，以为事情很快就会平息，当我晚上再次查看帖子的时候发现跟帖越来越多，其中不乏些理性的网友，他们说也许郑雨根本就不会游泳，也可能当天他没有带手机。不过马上翻涌而来的跟帖就把那几句话吞没了。
——你不是这个人的亲戚吧，怎么总替这个畜生说话？告诉他去死吧！
——这种人就应该人肉出来，把他赶出A市，他不配在A市生活。
——没错，人肉他，不能让这种人性的狗东西污染了A市，让他滚！
——人肉他人肉他人肉他人肉他人肉他人肉他人肉他人肉他……
我突然感到触目惊心，从未有过的恐惧感油然而生，所有理性的回复都显得非常无力。可是我还是忍不住劝说跟帖的人不知道具体经过，还是请理性一点。
——死的不是你的亲人，你有没有想过死者家人的感受，也许他不用死的，只是因为有人冷眼旁观。
——没有人性就是没有人性，找什么借口……
很快这群疯狂的人就把我的回复压了下去，事情也开始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一个跟帖者贴出了一张照片，是那天警察把落水者尸体搬到岸上的照片，应该是当天围观的人用手机拍摄的，照片上一个人被圈了出来，是郑雨。很快就有人把郑雨的信息贴了出来，包括郑雨所在的学校，住址。很难想象他们会把一个高中生的信息公布出来。我去了郑家。
郑伯母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一脸愁容的告诉我郑雨已经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整天了。我去敲房门，郑雨不开门，我说我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才把门打开。房间里一片黑暗，紧闭的窗户和厚实的窗帘让这个房间闷热不堪，我甚至可以闻到郑雨身上的臭汗。真难想象他只是把自己关了一天而已。
郑雨一脸的倦怠，就像刚刚连夜完成了几张复习卷一样。我看到他桌子上的电脑还开着，他刚才正在看那篇帖子。
我对郑雨说：“我已经看过了，那不是你的责任。”
可是郑雨只是坐在床上盘着腿一句话也不肯说，本来以为他此时见到我会向我倾诉，他却沉默不语。
我走到窗户旁边，准备打开窗帘，郑雨一下子惊慌的跳起来，“别！”
我问郑雨为什么不开窗。
他回答说：“他们……知道……我住在哪。”
我又想起那篇帖子的内容，郑雨害怕有人会来找他。
“听我说，没有人会来找你，你不用担心，那都不是你的错。你根本就不会游泳，也根本没有手机。”
我放慢语速，希望他能理解我的意思。郑雨抓了抓头发，站起身坐到电脑前面。我站在郑雨的身后扫了一眼，跟帖又增加了不少。我伸手关闭显示器让他不要再看了，他只是坐在椅子上纹丝不动。房间里的空气让我窒息。
“如果我会游泳就好了。”
郑雨突然慢悠悠的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我对他说：“只有非常有经验和接受过训练的人才能把落水者救上来，就算你会游泳也未必能救人！”
郑雨低下头，许久才说话：“如果我有手机就好了。”
我长叹一口气：“就算有手机，你还能做什么？打电话报警？警察赶来的时候他也已经没救了。”
“如果像你说的那样，他们为什么还要责怪我呢？”
“因为他们根本就不知道实情，他们只是瞎起哄而已！”
郑雨的态度依旧消沉，我问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整天是不是没有吃饭，他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