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神识是清醒的，但是四肢软绵绵，没办法动弹，只能发出几声呜咽。察觉她到已经醒了，按着她肩膀的那个有点慌了神：「奶奶，她醒了，该怎么办啊？」
这是闻雨。
「醒了能怎么办？醒了还得做。」
这是文晓菊。
苏眉眼睁睁地看着那只手抬起锤子，往那根钉子上砸了一下。
可能是麻药的效果，对疼的感知也特别慢，苏眉只觉得每一秒的痛都被无限放大，整个人发出了哑哑的低喊。
文晓菊又砸了一下。
苏眉流出了两滴泪。
等文晓菊砸到第三下的时候，苏眉已经昏了过去，而那钉子的一半也陷入了她的天灵盖里。
闻雨哐当一坐倒在地上，呜呜地哭了起来：「我们杀人了，我们杀人了。」
文晓菊把锤子扔到一边，喘了口气：「我们这是救她的命，她的心火那么小，不帮她这一把，她没几年可活了！人呐，想要赢，就先要输！」
「而且你放心，她死不了，你看看她流血了吗？」
闻雨边哭边去看苏眉的伤口，发现真的，一滴血也没有。
要知道平时偶尔她指甲长划破头皮也会流血的。闻雨又半信半疑地去看苏眉的脸，她脸色没变，好像只是昏了过去。
但只要苏眉不醒，闻雨还是怕，她本来帮做这件事就是将信将疑，颤抖着手想去叫120。
文丹梅也放下了手里的镜子：「你叫120又有什么用呢？普通的医院根本救不了他......你别哭了，只让她体会到那种痛，才能帮她长出魂魄。」
远处笔架山的黑影好像一头巨兽，文晓菊点了根烟：「咱们就等着这里起雾吧。」
苏眉被人摇醒，她睁开眼，脑袋下面是一个巨大的木桩，脚下是蹭着黑粉的青石板。
她还在那个院子里。
旁边一个叼着烟斗的男人说：「醒了？那就领回去吧。」
苏眉撑着手掌想要起来，一时不得力，一看，两只小手肉嘟嘟的，形容尚小，不是成年女人的样子。
一个穿着粗布衣服的妇人在旁举着一面镜子，里面映出一个五六岁大的女童，扎着两个小辫子。
苏眉眨眨眼，女童也眨眨眼，哦，那是苏眉自己。
妇人把镜子放下，把苏眉抱起来，逃似的出了院子，嘴里喃喃：「醒了就好，醒了就好了，醒了娘就安心了。」
语毕又低头啜泣：「嫁进来之前谁知道是这个样子......苦了我的女......」
苏眉只觉得脑袋上有点疼，习惯性伸手去摸，妇人啪一下打在她手上：「不许摸！」
苏眉哇地一下哭了出来，妇人也心疼，把她抱在怀里哄着，用脸去贴她的脸，她的左脸颊上有一块红色的胎记。妇人用拿长满老茧的手指摸了摸她的脸蛋，又亲了一下，指着远处的一座小楼哄她：「妞妞妞妞看一眼诶，那个窗户漂不漂亮好不好看？嗯？上面有仙鹤哦~」
小楼里面的人好像是听到了她的哭声，从下面把窗户推开了一条小缝，一只干净白皙的手搭在窗沿上，一双眼犹犹豫豫地看过来。
苏眉的注意力瞬间就转移了，也不哭了，只是红着眼嘟囔着：「娘，脑袋疼。」
妇人轻轻地拍她的后背：「不疼不疼，习惯就好了，是娘没有本事，让你去做人钉，要是你生来是个小姐就好了。」
泪眼朦胧中，苏眉的对上了小楼里那双眼，一睁一闭，突然就站在了楼里。
窗下是一个妇人抱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儿，那小孩儿的天灵盖上有一个黑色的凸起，远远看着好像是一枚钉子。
苏眉想把窗户推的更大一些，但窗户只能卡在那儿。妇人在楼下抱着小孩哄了一会儿，也离开了，苏眉转头，梳妆台上的镜子里，是一个梳着苏州髻的少女，看着不过十二三岁。
屋子不太大，一张三进式的小姐床，一张八仙桌，三只椅子，门开了，进来一个看着三十来岁的女人，手里端着一个盘子，上面是几样小菜和一碗米饭。
苏眉说：「姆妈，楼下有小孩在哭。」
女人不咸不淡：「哦，今年的人钉。」
姆妈把饭放在八仙桌上，又去收床旁边的马桶，她的左右两张脸极其不对成，左边的总看着比右边小许多，像是有人把一张脸从中间切开又错位封上。
苏眉朝饭桌走过去，每一步都钻心地疼，她低头，两只脚被布条紧紧地裹着，不过手掌大小。
苏眉慢慢地挪到椅子上，让两脚悬空，她想到刚刚看见的女孩，对着镜子也去摸自己的头顶，想看看里面是不是也有枚钉子。
姆妈看见了，有点于心不忍：「六......妹妹，你命好，乖乖待在这里等着嫁个人就行了，那个孩子被选成人钉，也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
语毕又低声喃喃：「真是造孽，做人钉的时候还一定要放一面镜子，让人眼睁睁看自己糟了多大罪......」
苏眉的后脑光滑圆润，一丝伤口也无，她开口本想问人钉的事儿，出口的却是：「二哥的新嫂子我还没有见过，什么时候能让我见见呢？」
姆妈叹了口气：「老爷说你出嫁之前就不必外出了......待着也好，少走些路，你的脚疼不疼？」
苏眉笑了：「怕是没有钉子砸进脑袋里疼。」
姆妈走了，苏眉在靠着桌子，慢慢把饭给吃了，天光渐渐暗下来，脚上的疼变钝了，门突然开了，一个穿着绿色卦裙的女人走了进来，她左手戴着一枚玉镯，胸前坠着一枚玉环，容色美好，一见苏眉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