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略笑着解释:“没什么,我没有家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这句话像一颗石子扔进搪瓷盆里,“咚”一声。王双双揽住赵略的脖子,说:“我以后也叫你略姐吧,这样你就有我这个家人了。”
赵略一愣,想说点什么,王正已经催着老张和老闷他们赶紧收拾东西下班去吃饭。
还是那家火锅店。深秋,吃火锅的人见多,他们一伙人在门口挤着,被告知要等位。王正拿着手机查距离最近的火锅店,准备奔赴下一家。
店长出来叫住他们,把他们引入包厢。包厢倒是雅致,雕花的苏绣屏风上有山有水。王正嚷着有包厢费,要唤服务员过来问。赵略拦住他,预备自己出去问一下做做样子,报给大家一个能接受的钱数。他们只是不好意思花她的钱,而她撒一个善意的谎,就能让这一切都过得去。
路过隔壁包厢时,赵略偏头一看,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转身。
孟沛初正在脱大衣。
张放还是没形儿,大大咧咧地说:“咱们二哥这些天迷上大学城这边了。”
孟沛初团了纸巾丢过去:“瞎说什么,我来这工作。”
张放敲着碗边起哄:“那当然,我们都信你,这间火锅店踩点很久了吧?来之前我在网上看了,这家店很火。”
孟沛初想起刚刚停车时,远远地就看到赵略他们在门口等位。他给老黄打了个电话。这家店也确实火,只是老黄干餐饮也干了这么多年,协调个把位置不是什么问题。
饭局至半,抽科打诨过去,有人坐不住,问孟沛初:“你大哥离婚那事到底有没有个头?我们这都折进去不少。”
张放看孟沛初一眼,打圆场:“吃饭都堵不住你的嘴!二哥不管家里的事。”
孟沛初笑笑,放下筷子:“孟氏还是有价值的,就看你愿不愿意等。”
“做时间的朋友呗!”饭桌上有机灵的已经接上话。
孟沛初端起茶杯:“以茶代酒,敬时间!”
相处两个月,实验室的人熟了些,王正来之前在隔壁便利店买了几罐啤酒。吃饭过半,王双双提议玩“你有我没有”,“有”的人喝酒。到游戏结束,一伙人属赵略喝得最少。赵略拿的剧本仿佛是天生为这个游戏而生的:没有家人,没有恋人,本地没有朋友。
王双双心里酸酸的,叫停了这个游戏。
于是一行人酒足饭饱,出了门道别回家。王双双挽紧赵略的胳膊,心说她的名字不知道谁起的,起名字的人也真是不会起。她无端端想起念书时参考答案后边的那个“略”字。
赵略知她心里为她难过,但她也不知道如何处理,一面哄王双双喝醉了回家睡觉,一面在叫车软件上打车。
目送她坐上车走了,赵略心里有一处地方像被泡在水里胀开,又有些蜇得疼。她努力忽略这种感受,转身就看到马路对面站着的孟沛初。
大学城一向都有丰富的路边摊。油烟味刺鼻,赵略却觉出些暖意。夜里漫天繁星,细听有虫鸣声,起起伏伏,和着摊贩们此起彼伏的叫卖声。饭桌上赵略喝了一罐啤酒,走了几步路,浑身血液都活泛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她喝了酒的缘故,今夜的孟沛初有些沉默。但她并不关心他。他是坚信自己被选中的人,再怎么不受重视,也有家人,即使不怎么样的家人,况且他的野心也是为了家人。其实那晚他说的,她都听到了。而她是这个世界上找不到来路和去路的弃儿。
孟沛初敏锐捕捉到了她的不对劲,也许是酒精的缘故。走到教工路上,身边人道完别要上楼,孟沛初拉住她,想了一下,下定决心说:“我想请你帮个忙。”
赵略掀起眼皮看他:“什么?”
“我爷爷可能就并购普渡的事儿咨询你的意见,到时候我希望……”
“放心吧,”赵略说:“我会说好话的。”
“前段时间田凯文一直跟我聊孟氏,聊你,我也都说了好话的。”
孟沛初盯着她,像要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他心里发紧,怕自己下一秒就要问出“为什么?”
他怕听到答案。
第九章 有用的;没用的
赵略见孟沛初不搭腔,以为是孟安明驳了他的并购提议,安慰道:“你父亲还停留在上一代的思维里,总觉得研发不重要。但我看你爷爷不是还给Z大捐了钱?我们实验室的椅子都换了。老张小哈他们都很意外,高兴得不得了,说坐了这么多年冷板凳,终于有人资助他们坐舒服板凳。”
孟沛初笑:“小哈?还有人叫这名字?”
“听上去像狗的名字。”
他看到她脸上堆起的笑纹像括弧——是真心实意的笑。
赵略笑得咳起来:“不是狗,小哈是我们实验室的王正,上次开会你应该见过,脸圆圆的,也是刚毕业新招进来的。”
“我们实验室相互给人起小名儿,他叫小哈,老张叫科长,老黄叫老闷,最小的那个小姑娘王双双叫小花。”赵略答。
孟沛初深深望住她:“那你叫什么?”
于是他看到她的笑里藏着些羞涩的东西,正一圈一圈地荡漾开来。他挪不开眼。
“所以你不要担心,你爷爷一定会同意的。我进去了,再见。”
赵略说完,不等他也道别,转身进了楼道。其实她是觉得自己奇怪。她并不是一个会安慰别人的人。长久以来,她的生活中不需要安慰,也学不会给予别人安慰。再准确一点,是她的生活不太需要和别人发生带有温情的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