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她也是学画画的,老者跟她聊起绘画来。
起初还在讨论那些久远历史中大放异彩的画家,如塞尚、马蒂斯、达利等。后来不知怎么,就聊到了当代画家。
老者自己虽然混得落魄,但评价起那些当代大师时,极度犀利,语言粗俗。
柳飞絮听见他点评北城美院的院长“江郎才尽,早点停笔找个地方埋了画还能增值。”
点评行业内现在艺术商业价值最高的海外派画家是:“学了洋人的鬼东西,回来祸害自家人。”
紧接着,老者聊到了她。
那时,她是行业内的新锐画家,画作刚被拍出8位数的高价,备受追捧。
但老者却说:"《大山深处》还算过得去,后面只看钱和名,画得跟屎一样。"
柳飞絮脸一阵黑一阵红,气得把手里的烤红薯捏烂,扔到地上。
老者见状,将掉在地上的烤红薯捡起来,用脏兮兮的袖子擦了擦,说:“小姑娘,别浪费粮食啊!”
他把黑糊糊的烤红薯递过来:“还能吃。”
柳飞絮摇头拒绝。
老者摇了摇头,自己把那个烤红薯吃掉了。
他满足地把手里的黑炭擦到衣服上,转头打量柳飞絮,忽然“咦”了声:“小姑娘,我怎么觉得你有点眼熟,像哪个明星。”
柳飞絮抿唇,想起他刚刚的点评,第一次觉得自己的真名难以启齿:“你认错了。”
老者想了好一会都没想起来,干脆作罢,说:“我看你这姑娘面善,再送你一幅画吧。”
他从背篓里随便掏出一张枯黄的草纸,农村人上厕所用来擦屁股的那种,也没拿画笔,就从火堆旁拿起几根细细的,被烧成炭的木条,以及烤红薯酥脆乌黑的外壳,就这么在纸上给柳飞絮作画。
他还嫌弃她这个模特:“你这小姑娘,年纪轻轻,表情怎么这么拧巴。
柳飞絮被他这不拘小节的作风给整无语了,拿到画后,却有些震撼。
老者摆出来的那些画,都是画风景的,她第一次看见他画人。
粗粝枯黄的草纸上,黑白的调子勾勒出一个身影,她脸上沾着黑灰,姿态随意地坐在草地上,眉眼紧皱。
他只用了几处线条,大部分画面都是通过用手蹭出来的阴影刻画的,人物的神态却十分生动。
简单,但见之难忘。
画完,老者乐呵呵地看着自己的画,说:“怎么样?我把你画得还挺漂亮吧。”
柳飞絮没说话。
确实很漂亮。
她今天没穿华贵的衣服,周边就是最平凡的农田,眉头虽皱着,身体却格外地放松。在原生态的枯黄草纸衬托下,整个人透着一股属于大自然的原始和美好。
临走之前,柳飞絮买下了那位老者所有的画,买画的钱应该够那人吃几年,不用再去田野里偷别人家的红薯了。
没错,是偷。
老者刚给她画完画像,就被农田主人抓了个正着,他抓着柳飞絮撒丫子就跑,看样子十分熟练。
看着老者收到现金后喜上眉梢的表情,柳飞絮忍俊不禁。
人呐,再愤世嫉俗,视金钱如粪土,也得为五斗米折腰。
他有一点说的没错,自己太拧巴。
人类行为都由欲望推动,欲望本身并无错。
她需要的,是控制好欲望的边界,不要被欲望操控,更多地关注内心的感受。
再次回到北城,柳飞絮画画状态出奇地好。倒是周羡有些愁:“M国那边天天问我什么时候能约你再画一幅画。”
柳飞絮懒洋洋道:“看我心情吧,最近有些画厌了。”那些浓妆艳抹,西装笔挺,坐姿端正的模特她实在是倦了。
周羡:“你最近热度稍减了些,上次拍卖成绩不错,如果乘胜追击,说不定能再创新高。”
柳飞絮拿起周雅准备好的行李箱:“我先去采风了,回来再说。”
周羡欲言又止。
柳飞絮搭乘飞机前往当时刚遭遇6级地震,正在灾后重建的城市。由于当地还处在余震风险中,这事她都瞒着周羡他们。
街头老者有自己钟爱的、探索不尽的自然田野;她也需要去寻找,像当初的少年薛川那般触动人心的模特。
一个月后,柳飞絮灰头土脸的带着画回来时,把周羡和周雅都吓了一条。
周羡气的跳脚,骂她:“你不要命了!你要是死在那怎么办!?”
但在看见柳飞絮拆开的画布时,他表情一滞,脸上由怒转喜,再到狂热。
“这副画好!这次一定能卖出更高的价格!”
他看着画,来回走动,又自我否认:“不!这副不能卖,我得想办法拿到拍卖会上去让那群人竞拍!价格会更高!肯定能破亿!”
柳飞絮垂眸看着画布。
画布上,几位衣衫褴褛的消防员费力地从废墟中救出一个婴儿,废墟之下,满脸是血的母亲已经闭上双眼。
啼哭的婴儿是这副冷色调画幅中唯一的暖色。
柳飞絮揉了揉太阳穴:“这副画不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