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天晴光跃过漫漫宫墙柳,照进她微有些浑浊的双眸,浑浊倏地化作波光潋滟,仿似某时某地,滟滟随波万里,菡萏发荷花。
“子季,”她敛袂上前,视线在他几人脸上打了个来回,不慌不忙道,“老妇我虽久居后宫,区区两师尚且不成问题。”
召子季正敛袂拱手,闻言陡然抬起头,错愕道:“太姜的意思是?”
太姜举目望向神色凛然的姒云,眸间倏忽浮出些许暖意。
姒云目光忽闪,正想说些什么,对方已率先错开目光,朝召子季轻一颔首,淡淡道:“你送褒夫人同去骊山,事后大王若是怪罪,只说是老妇我的主意。”
不等召子季辩驳,她脸色微沉,凛然道:“国将不国,莫再愚忠。”
召子季浑身一颤,两眼霎时通红。
行伍之人,如何能不明白“国将不国”是何意?
召子季的目光在她两人脸上来回许久,而后垂敛下目光,长出一口气,拱手道:“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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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事不出门,犬戎入侵之事,只朝夕便已传遍大周上下。
战争孕育混乱,更试探人心和道德的底线。
单独行动后,姒云两人行走的路线不同于东迁之军,所见所闻亦不同于先前几日。
三两天而已,他两人已目睹无数借犬戎之名为非作歹之徒,奸淫掳掠,哄抢围追,无恶不作。昨日还是安分守己的庶人,今日已成为非作歹的恶棍。
沃土千里无人理,莽汉横行无忌,百姓尸横遍野,见过这些,才知何为“国将不国”。
……
骊,意为黑色的骏马。
秦岭山脉松柏满坡,云遮雾绕,若是从高空俯瞰,满山苍翠的骊山便如同一匹黑色骏马奔驰在浩瀚云海间。
如是钟灵毓秀之地,初次抵达的姒云却无心细赏。
一路不断有消息传来,郑伯战死,犬戎与周王相遇骊山……他两人马不停蹄,奈何路途遥远,抵达骊山脚下,已是半个月后。
漫山苍翠如涛,本该是怡然自乐之景,掀开车帘的刹那,姒云突然明白,“千里焦土,血流成河”,原来并非文人夸大其词。
第75章 骊山之变
漫山苍翠如涛,鲜血汇成的溪流沿逶迤山势而下,流经“骊”马脊背,乍眼望去,好似被人折断了脊梁骨。
战事虽已止歇,烈日下的战场依旧无人清理。
姒云两人抵达骊山脚下时,目之所及蝇蚊成群,蛇鼠肆虐。乌鸦圆瞪着双眼歇在林梢,抖抖双翅,满脸饱餐的倦怠。
“呕!”
下车不多时,姒云正大步赶往上山的路口,一阵山风拂面,血腥和腐朽气息扑面而来。姒云一阵反胃,忙不迭地跑到路边,扶着一颗松树,呕吐不止。
直至胃里泛酸,两眼泛红,她攥紧衣袂,不敢回过身看。
山下情形如此,莫非还是晚了一步?周王他……
她长出一口气,揣着十二分惴惴不安,举目望向高处。
云遮雾绕,松涛滚滚,丛林掩映的半山腰,若有朱色檐牙飞翘向上,斜衔流云。
姒云眼睛一亮。
——那条蜿蜒向下的红河正始于那座凉亭。
定睛再看,上山的一路依稀若有人影绰绰,只因他们的衣饰与松林浑然天成,方才没能发现。
她陡然站起身:“子季?”
话音未落,她忽觉寒毛倒竖,某种对于危险的直觉让她陡然转过身,双手作防范姿态。
“呜呜呜——”
姒云双瞳一缩。
不知从哪里冒出十数名犬戎人,手持“镰刀”,眼冒精光,如同围捕什么猎物般,互相配合着,一步步合围而来。
原本紧跟在她身后的召子季已经被扑倒,手脚被困住,口中发不出声音,见她转身,急得两眼通红。
姒云:……
姒云朝他轻摇摇头,而后举起双手,作投降状,也不顾他们能否听懂大周话,一脸诚挚道:“几位大哥莫要误会,我二人……”
四目相对,姒云的目光倏地一滞。
他几人瞳孔的颜色……阿努萨斯!
顾不得他几人的踟蹰与面面相觑,姒云连忙翻找起袖袋。若是没记错,阿努萨斯给她的小银哨子应当在袖袋里。
见她不停翻找起袖袋,合围而来之人神色微变,纷纷横刀在前,抬眼看向那眉高目深、身材魁梧的首领。
首领的右手已高举过头顶,只需一个动作,他们就会飞扑上前,放倒这名看似弱不禁风的大周女子。
“唰!”
首领目光一凛,右手已然落下。
松风拂过山巅,一缕晴光倏而投落。
镰刀的寒芒已映入眼帘,姒云眼睫微颤,倏地凝起眉心,一手衔住那银哨,举到唇边,深吸一口气。
“嘟——”
仿似被人齐齐点了穴,哨音响起的刹那,一柄柄高举过头顶的“镰刀”齐齐顿住,去势颓然溃退。
近在咫尺的犬戎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齐刷刷看向首领,眼里满是茫然。
再看那首领,眉头紧锁,两眼圆睁,一动不动瞪着姒云,似有些拿不定主意。
果真有用!
姒云长舒一口气,收起哨子的同时,又仰头看向檐牙高琢的半山腰,心头忍不住思量,阿努萨斯,他在西周的覆灭里扮演了什么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