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王倏地坐起身:“你的意思是,你已将此图册制成?”
乌秦南轻一颔首:“但求能敬呈大王!”
“快呈上来!”周天子招手示意礼官。
礼官下阶的同时,乌秦南伸手探入袖中,还没能全然起身,忽觉右边眼角余光里映入一道明晃晃的视线,并非不怀好意,却又满是打量与凛然。
他不明所以,下意识顺着那视线望去。
却是那位端坐在周天子身侧,一晚上缄口不言的墨卿士,此时不知何时,正一动不动、双目炯炯地盯着他,像打量,又像是……比较?
他被自己脑中浮出的想法所骇,险些失态。
他错开视线,抬眼再看,墨卿士脸上戴着素色面具,本该无悲无喜,可面具后方投来的目光,若他没看错,既凛又沉,像是……乌秦南下意识蹙起眉头,像是他一不小心碰了对方的至宝,让对方方寸大乱。
至宝?
思量无果,他不动声色错开视线,转而看向另侧的姒云。
察觉他的视线,姒云若无其事端起酒盏,以袖作挡,轻摇了摇头。
“秦士?”
正巧礼官站定在他身侧,拱拱手,催促他拿出上呈之物。
乌秦南连忙收回目光,朝对方轻一颔首,而后从袖中抽出竹简,起身的同时,又似漫不经心瞟了一眼申侯所在。
彼时申侯正与人推杯换盏,察觉出他的视线,动作一顿,很快又若无其事饮尽杯中酒,搁下酒盏,正襟危坐。
“大王,请过目。”
乌秦南已随礼官碎步至御前,打开竹简,双手奉至周王面前。
一张张野草图案出现在竹简上方,分明不得见,见周王颔首,左右朝臣纷纷翘首凝目。
殿中上下一时只剩竹简翻动声。
一卷竹简翻过大半,堂中烛火无风自摇曳。
眼见竹简已近尾声,却不知为何,乌秦南翻页的动作微微一顿,抬眼看向周王的同时,右手探进左边袖口,眼底若有冷意掠过。
“护驾!”
没等堂下众人看清他意欲何为,一声浑厚的厉喝声骤然响起,剑芒随之横扫过堂下。
被那剑芒所慑,堂中上下齐齐倒吸一口凉气,后倾身子的同时,又齐齐望向声音来处。
却是一晚上规规矩矩、俯首帖耳的申侯,不知为何突然发出如是动静。
“申侯这是何意?”见他长剑在手,横眉怒目,几步之遥的虢公鼓拍案而起,指着他的鼻子道,“御前拔刀,侯爷莫不是想造反?”
“大王恕罪!”
申侯淡淡觑他一眼,视若无睹他近在咫尺的指尖,只不紧不慢绕至长案前方,口呼“恕罪”,手中剑却依旧横在身前。
“大王,”他朝周王拱手,“正义凛然”道:“臣方才看见,秦士袖中隐有寒芒。”
不等周王应声,申侯双目一凛,起身的同时,手中剑霍然扬起,萧萧剑鸣掠向堂下,剑尖正指御前。
“大王,贤士袖里藏刀,恐有不臣之心。”
“申侯果真慧眼如炬,只是……”
众人正惊惧,贤士秦北不慌不忙退身半步,引开剑锋的同时,看着申侯,大大方方张开双臂,将两袖示于人前,而后东南西北转了一圈,确认堂下朝臣诸侯都已看清,才又转向周王,拱手道:“大王明鉴,草民袖中只三两竹简,别无他物。”
“你方才探入袖中,不是为取暗器?”
申侯目光如炬,寸步不让,手中剑陡然一翻,剑芒扫过堂下,直掠向九阶之上。
“申侯是说这个?”
见周王依旧不出声,乌秦南心下已有思量,取出左袖中仅有的物事,双手托举至身前,毕恭毕敬道:“大王容禀,方才翻阅《野菜图册》时,草民突然想起,袖中还有一灌溉系统的设计图纸。趁今日面圣,或许能一并献给大王,所以才会探入袖中,望大王明察。”
自申侯拔剑发难伊始,周王的脸色已沉如水。
又见水工秦北不慌不忙,解释句句在理,思量片刻,搭在御案上的五指微微曲握,侧过身,眼神示意左右侍卫。
侍卫会意,朝他拱拱手,大步走向不远处的乌秦南。
“秦贤士,请!”
见侍卫出列,堂下议论声四起。
乌秦南依旧不慌不忙,取出袖中图纸的同时,微微侧身朝向申侯方向,朝他作了一揖,恭敬道:“草民有一事不解,还望大人能解惑。”
见他袖中果然只一张图纸,申侯脸色微变,周王和朝臣又于同一时间投来满含探究的视线,他发作不得,脖子一梗,冷硬道:“何事?”
乌秦南站起身,唇边带着笑意,眼底若有浮光一闪而过。不等旁人看出异样,他已再次转向周王,如同方才翻看竹简那般,双手摊开在身前,左手探向右侧袖中。
“方才取出绢页时,草民的姿势正如眼下,大人看,是或不是?”
他一脸无辜地看向申侯,仿若真心求教。
申侯为他成竹在胸的不慌不忙所恼,怒道:“有话直说,休得顾左右而言他!”
“大王明鉴,”乌秦南躬身朝向九阶之上,朗声道,“今日之座次,申侯在左,晋侯居右,若是草民真在左侧袖中藏了什么物事,也应是晋侯先瞧见才对。草民斗胆求教申侯,是如何透过草民的衣袂,瞧见了袖中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