姒云轻抿丹唇,略有些僵硬地背转过身,迈出两步,又停下脚步,侧过身,看着他道:“日后称?”
“周,周卿,可好?”男人加快脚步。
不等人应声,他一面抬眸觑看,一面小心翼翼道:“那日……我听乌楼主唤你……无月?”
姒云的步子倏地一顿。
“子月”如同一条横亘在两人间的河,不经光阴,不起桥梁。
“周卿有疑?”
浮云蔽日,姒云的声音倏而清冷。
周卿站定在她身后,眼里映着她的身影,右手下意识抬起,又倏地收回。如是数次,他敛下目光,轻摇摇头道:“他二人已落叶归根,待东周局势再安稳些,我陪你回卫国。”
姒云陡然回眸。
长风簌簌,天边浮云渐散。
不知过了多久,姒云垂在身侧的手微微一颤,似终于想起盘桓在心头之疑,看着他道:“那日在骊山,为何天下人皆以为?”
昨日之事如过眼云烟,而今再提起,周卿的神色只是平常。
他近前一步,摇头道:“阿努想将我虏回犬戎,子叔不忍,在他动手前,先让用了毒茶,又说服阿努,让他把我的‘尸身’留在了晚照亭边。”
“毒茶?”姒云眉心一跳,“当真给你用了毒?”
周卿轻一颔首,淡淡道:“说起来,此事还是后来子季转述与我听。云儿若是记得,那时你我在山上,子季却被他几个五花大绑在了山脚下。到了傍晚时分,子叔和阿努萨斯一道出现,你我却不见身影,他再如何天真,如何能不明白出了何事?当下受不住,发了疯似的朝子叔大喊大叫,却被犬戎人打了个半死……”
姒云心口一揪,蹙眉道:“伤得可重?”
“无碍。”周卿眼里浮出些许柔和,“他们离开时,子季已奄奄一息,只因耳力过人,才能听清子叔口中哼唱的曲调。”
“曲调?”
周卿再次颔首,而后又举目望向骊山方向,口中小调如山风悠悠。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姒云一怔,眼里浮出不解:“此调有何特别?”
周卿收回目光,解释道:“此曲中有一句‘溯洄从之,道阻且长’。在那之前,连我都不知,昔年召公带他四人回京时,曾给他四人一人一副保命的丹药,名为溯洄。”
“溯洄?”
周卿垂下眼帘:“溯洄,顾名思义,逆流而上,死能成生。溯洄跟溯丹和洄丹两种,用下溯丹,人会即刻无息无闻,与魂归碧落无异,而让人再次醒来的方法……”
自是服下洄丹。
自古忠义两难全,嬴子叔的背负,从来不只他母亲,亦有家国与君臣。
“他们离去后,子季回到晚照亭,给你用下了洄丹?”姒云目光忽闪。
周卿再次颔首,不等她再问,又道:“听闻犬戎进犯,太姜在抵达东周王城的当日便给余臣写了信。我与子季入城时,鄚、晋之师也正巧护着新君抵达洛邑。”
一国无二君。
若是彼时幽王“死而复生”,怕是外患不除,内乱又起……
“况且,”他抬眸看向姒云,眼里噙着从未有过的轻松,柔声道,“云儿知我,若是有得选择,或许从最开始,我就不会是一国之君。”
在其位,谋其政。
从前种种,不能偏爱、以人为棋……都是一国之君的背负。
而今的他若是依旧身居高位,哪怕重逢,他两人依旧云泥两端,没有一丝可能。
不似眼下,还能心平气和说起当初。
长风诉流年。
四目相对许久,姒云缓缓开口:“那又为何会成为孤竹墨卿?”
“我让子季昭告天下,周天子薨逝骊山脚下。听闻余臣下无可用之人,正急着招贤纳士,又让他找宫中旧人帮忙,在洛邑四下散播流言:紫烟凌空日,圣人出关时。”
“紫气东来?”姒云神情幽微,“而后周王便在函谷关前等来了孤竹国墨卿?”
周卿莞尔:“云儿聪慧。”
难怪“孤竹墨卿”能在一夕间得到姬余臣的信任,原来早有舆论的加持与圣人之论。
日头渐高升,两人沿林间小道缓步慢行。
一炷香后,一条逶迤如练的绿水出现在道路前方。
沿绿水行出半刻,子虚琴坊廊下,姒云停下脚步,侧过身,迟疑片刻,朝他道:“日后有何打算?”
话音方落,丛林里,绿水边,听风阁楼上,倏而出现数道视线,齐齐投向子虚琴坊廊下。
不知是为那些视线,还是情之所至,一路“规规矩矩”的周卿上前一步,拉住她的手,柔声道:“某听闻,子虚琴坊的无月姑娘,不仅姿容脱俗,琴艺超群,且有治世之大才,上至天文地理,下至商贾家常,无所不知?”
姒云黛眉微挑,下意识抽手,却被对方握得更紧。
姒云蹙起眉头,一脸不解地瞪着对方。
“某所知虽不多,却也读过几本书。”
周卿拉着她的手不放,“低声下气”,循循善诱:“天下之大,竟没有周某容身之地。素闻云姑娘心善,能否让某留在坊中?若是帮得上忙,治世之道、天下大势,或能帮着回答一二……若是不用,砍柴烧水,生火做饭,也无不可……”
“我……”姒云喉头一哽,倏地说不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