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帘之隔,姒洛跪坐在地的身影倏忽映入眼帘,姒云一“惊”,连忙道:“可是阿洛莽撞,冲撞了大王?”
“无妨。”
周王放下竹简,敛眸沉吟片刻,看她一眼,神色如常道:“晋夫人已搬去永巷,身子若是不适,太姜那边……”
“不妨事。”听懂他话中意,姒云连忙摇头,好似在说与他听,又似在和旁人絮絮解释着什么,“太姜宽宥,今日之前,明知云儿失礼也从不曾怪罪。只是今日席宴上,云儿已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应承下请安之事,若是又推脱身子不适,落入旁人耳中,不知又会转变成什么样不堪入耳的风言风语。”
不等周王应声,她又扯了扯唇角,敛下眸光,轻道:“要以偏宠为借口之事已太多,此等小事,不劳大王挂怀。”
周王眸光微顿,抬眼远眺永巷方向许久,直至眸间重又浮出秋水一般的清冷。
“如今伯士已安然归朝,等云儿养好身子,朕带你离去王宫,去洛邑散散心。”
一阵细风拂过,书案上多出个质地精细的小药瓶。
姒云回过神时,来时匆匆的周王已迈过门廊,拂袖而去。
作者有话说:
新年快乐,龙年大吉!
第27章 永巷密室
次日平旦,一缕晨光拂过幽长巷道,一道袅娜身影被新日拉得纤长。
西周永巷因“姜后脱簪”闻名于后世,不同于后世那条长门幽怨的长巷,此间巷口绿柳扶风,梧桐簌簌,晨光正当时。
绕进西宫不多时,姒云跟着应门的宫婢一路入内,绕过前庭,刚入偏院,连片成林的垂柳树下,一池莲花倏忽映入眼帘。
姒云步子一顿。
并非她少见多怪,实在是后花园的莲池给她留下了太深的心理阴影,虽说此莲池非彼莲池,乍见碧色如玺,亭亭水中立,心头不自禁一颤。
“夫人?”
见她停下,宫婢顺着她的目光望向一道之隔,笑意盈盈道:“夫人也爱莲?因太姜爱莲,移居永巷后,先王便让匠人在西宫也挖了个莲池,两个莲池原本相通,而今埋了一个……”
“哗啦!”
话没说完,忽见波光潋滟的莲花池倏地水花四溅,不多时,一名鬓染双星的老者从池里冒了出来。
宫婢被唬一跳,连忙陪笑解释:“夫人莫怪,那位是巷伯姬允,因是宫里的老人,又看顾莲池日久,太姜特允他自在出入莲池。”
姒云眯起双眼。
水花落定,巷伯姬允徐徐露出真容。
年已过天命,两鬓霜白,身子骨却很硬朗。被水沾湿的里衣紧贴在身上,肩背脊骨两侧的肌肉线条依旧清晰且分明。
再看他眸光矍铄,肤色苍白,仿似终年泡在水里,不见天日许久。
“他喜欢凫水?”
宫婢颔首,笑道:“齐鲁之地临河靠水,两国之人皆喜凫水。井嬷嬷说,太姜少时也喜凫水,只如今身子不似以往才作罢。”
“原来如此。”
姒云轻一颔首,正要离去,忽觉一道视线越过枝枝蔓蔓的垂柳与巷道,自莲池方向倏而投来,虽有枝叶阻隔,凛冽丝毫不减。
她下意识抬起头,却是莲池里的允伯发现她两人所在,正抬眸望来。
方才侧着身,姒云不曾看清对方的正脸,此时再看,鹰钩鼻,寒星目,冷目看人时,黑白分明的瞳仁一动不动,仿若蛇蟒盯着猎物般,让人不自禁胆寒,而后率先败下阵来。
“奴才见过褒夫人。”
觉察出她眼里的好奇与不解,允伯倏地错开目光,游上岸,披上外衣,脸上挂起谦卑又憨厚的笑容,碎步走了过来。
“老奴不知夫人此时前来,满身淋漓仪容不整,还望夫人不怪。”
言辞恳切,谦恭有礼,神情憨厚又慈和,彼时一闪而过的凛然与谨慎好似池中影,水中花,她兀自生出的错觉。
“不妨事。”姒云收回目光,摆摆手道,“不曾提前告知,没惊到允伯才好。”
“夫人说笑。”
允伯眼里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一边摆摆手示意那领路的宫婢退下,一边朝姒云道:“老奴早听太姜说,夫人今儿个要来祠堂抄经,也早早让奴才们把祠堂都收拾妥当,只等夫人过来。”
姒云一怔。
抄经?她怎么不知今日要抄经?
见对方不似玩笑,她心下轻叹一声,敛下目光道:“有劳允伯带路。”
允伯侧身朝着偏狭且简陋的西苑,抬手道:“褒夫人请。”
绕过亭亭莲池,穿过一道朱漆斑驳的回廊,经过一座杂草丛生的院落,古朴庄重的西宫祠堂终于姗姗映入眼帘。
“每月初一十五,太姜都会来此抄书祭祀。昨日为伯士接风之事耽搁了一日,夫人若是能帮忙抄录上,再好不过。”
“吱——呀——”
大门被推开,朝日倏忽照进廊下。
姒云自纷扬的浮尘里看清空荡荡的堂下,以玄黄色帘幔为界,靠墙的长桌上立着数十个牌位,牌位前是张楠木香案,两端白烛摇曳,正中炉上青烟正袅袅。
帘幔之外只两道细而长的影,本该是蒲团的地方如今空无一物,要抄录的经书和纸笔皆被随意搁在地上——若要抄得齐整,非得趴在地上不可。
姒云:……
“奴才仪容不整,不便近前叨扰亡者。褒夫人,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