姒云眯起双眼。
莫不是久居上位之故?周天子实在喜怒无常,看他现下语调之轻佻、神情之戏谑,竟与她逗弄家中布偶猫时别无二致。
主人与爱宠,这才是奴隶社会时期周王和后宫的相处日常?
“谢大王。”
眼见对方再度合衾躺下,她不再多问,怀着十二分忐忑,小心翼翼缩进龙榻外沿。
烛火明明灭灭,安神清香若有似无,姒云原以为自己会夜不能眠,窗外夜风凛凛,子归声声啼,不知何时,她恍恍惚惚再次入了梦乡。
“咕咕——咕咕——”
再醒来时,房中烛火已熄,满室琳琅沐浴如霜月华中,宁谧且安然。
窗上树影摇曳。姒云正盯着摇颤不定的月影出神,忽觉后背一凉。
这感觉?
她下意识放轻呼吸,攥紧衾被不让它挪到,而后按下如雷心跳,悄默声转过身——
四目交汇,姒云双瞳骤缩,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周王眸间染月华,一动不动盯着他的目光仿似鹰隼盯着猎物那般冷锐而森然。
姒云下意识拉起衾被,纯澈如水的桃花眼里盛着冷月,凝着惊惧。
“大大、大王失眠?”
周王敛下眸光,满头青丝绕过指骨间倾泻而下,凝着霜寒的目光仿似落在她眼里,又似透过她,不知看向什么地方。
呼吸可闻的距离,姒云看清他眸间空寂与清寒。
天子恣睢,幽王尤甚,何事让他夜不能眠?
“大王?”
窗上嶙峋影影绰绰,子归不知何时没了声息。
俄顷,周王眼底掠过一丝涟漪。
“大王?”他重复姒云口中称呼,面露沉吟。
姒云一慌,莫非宫中妃子并不以“大王”相称?
“天王?王上?……夫君?”
“呵!”轻笑声如珠串落银盘,倏忽炸裂在耳际。
皎皎月色漫入眼瞳,姒云仿佛窥见冰封多年的瑞凤城迎来一场不期而至的春风过境,万里焦土瞬息风月无边。
她心口一松,下意识跟着他扬起嘴角:“大王睡不着?”
周王垂目看她,脸上笑意因着她的追问隐下三分,敛目思忖片刻,似笑非笑道:“王夜不能眠,夫人待如何?”
姒云身子一僵。
夜半三更,孤男寡女,大王妃子……她为何要多嘴!
幔下月色如潮,两人呼吸缱绻,青丝交错,似已难解难分。
这可如何是好?
姒云先他错开视线,脑中絮柳纷纷乱,她似全然不闻。
突然间,脑中灵光一闪,她转身朝向周天子,朝他嫣然一笑:“大王若是疲乏,云儿替大王推拿一番,可好?”
“云儿?”周王眼里兴味愈浓,低沉的嗓音有夜色作饰,无端多出几分轻柔与缱绻,“你名唤云儿?”
姒云眨眨眼,正要应答,又听他追问:“何为’推拿’?”
姒云仰起头看。
许是月华晃人眼,她倏忽想起些他事。
亡国之君周幽王,三两行字不足以书其事,可眼前人,再如何看,不过是个年不及弱冠的少年郎。放到现代,或许还在学校里招摇过市。
身为现代人,她太清楚王朝更迭非一人之过,如果十年后的西周覆灭非褒姒一人之责,或许也非幽王一人之过。
现下只幽王三年,因缘际会误入此间,她如何能用对方未行之事,来定他十年后将犯之过?
撞见他眸中不解,姒云敛下目光,噙着笑意,轻摇摇头:“大王只需背对云儿,平躺下就好。”
周王眼里闪过迟疑,身子没有动弹,凝着她的目光里却多出几分防备与凛然。
姒云不曾察觉,挽起衣袂,双手探向他领下——
只听歘的一声响,手指没来得及碰到周王,腕骨处一阵吃痛,姒云眼前的事物已经乍然翻转。
回过神时,她已被桎梏在床上,双手高举过头顶,颈下若有凉意拂过。
“说,何人指使?”
周王的脸陡然放大在眼前。
她看清对方眼底怒意与惊惧,只迟疑片刻,抵在她颈下的五指陡然用力。
“是谁?”
姒云呼吸不畅,圆睁的眸间染上水雾,周遭一切仿若蒙上了一层薄纱。
她下意识挣扎,薄衾被扯动,一抹冷光倏然掠过眼角。
盈盈月辉如水,彼时周王安枕处,一柄短匕赫然在目。
姒云双瞳骤缩。
宫中无婢,枕下藏刀。何人猖狂,让周天子惧怕至此?
只此片刻,眼里物事已幻出数道重影,前世今朝事飞快闪过眼前。
是谁曾说,历史惟由胜者讲述?
他日周平王得天下,史书里将会如何记载这个版本的周幽王与褒姒?
幽王昏淫无度,将宠妃褒姒弄死在床上?
不行!
可姬宫湦双目赤红,已近失去理智。
以退为进或许是唯一的方法。
思及此,姒云不再挣扎,已近失焦的两眼努力聚在他模糊不清的脸上,唇边浮出浅笑,用尽仅剩的气力咕哝出声:“大王,别脏了、手……”
*
次日一早,褒宫里卧。
新日熠熠照朱阁,循天光绕过朱门往里看,光影错落,青烟袅袅,床上人还在安睡。
俄顷,床幔乍然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