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中杳然无声。
棋子起落,香烬成灰,时近破晓,姒云终又赢下一局。
迟疑许久,斟酌再三,姒云终于问出一早悬在心上之疑:“不知大王对殷商旧人是何看法?”
噼里啪啦一阵响,周王手里的棋子倏忽落下,原本整整齐齐的棋盘霎时一片混乱。
他抬眼看向姒云,忖度片刻,淡淡道:“吴王克商百年有余,周人商人早无分别。”他捻起一枚黑棋,执在手中把玩片刻,两眼微微眯起,若有所思道,“云儿何出此言?”
姒云迎向周王满是探究的目光,坦诚道:“不瞒大王,昨日云儿和许姜去了城里一趟。洛邑城繁华通达,名不虚传,只是,”她柳眉微蹙,眨眨眼道,“云儿两人在西边王城绕了许久,贩夫走卒,商贾布衣皆可往来,只不见一名商人,一问才知,商人只被允许出入成周,不能出入王城。”
“当真?”周王剑眉微挑,“朕竟不知,洛邑城中还有如此规矩。时辰还早,等晚些时候问过子伯再议不迟。”
姒云轻舒一口气,悬了半日的心刚刚放下,眼前忽地一暗。
抬眼一看,却是一几之隔的周王不知何时撑住棋盘两端,陡然探过身来。距离倏忽被拉进,两人很快鼻尖相抵,呼吸交融。
她望见对方眸中轻轻跃动的烛花和她的身影。四目相触,周王眸光一颤,唇角勾出若有似无的弧度,沾了夏夜清冷的声线慵懒而惑人,一声声仿似棋子闲敲她心上。
“良夜苦短,夫人只想与朕商议殷商旧人之事?”
心跳错漏,身子僵直,姒云呼吸微滞,两眼霎时睁得浑圆。
新一日的晴光拂过猗猗青竹,照进梅花格轩窗,落成满室婆娑。
借晴光一缕,她看清近咫尺之地的面容,一双眼睫沾了窗外晴光,忽上忽下,浮光掠影。
影下的眸子沉如暗夜,又皦若朗星,好似轻易便能将人攫住。
因着他倏而紧握的力道,身下的棋盘发出不耐的嘎吱声响。窗外青竹簌簌,晓风习习,晴光不时掠过堂下,榻上依旧无人出声。
周王灼了热意的目光掠过瞳仁,拂过两靥,而后停留在她沾了水色的唇边,不用触碰,但见鱼在水中游,呼吸声陡然粗重。
姒云眸光闪躲,两靥不自禁泛起热意,很快便不止于两靥——周王目光掠经之处,眼下,耳边,丹唇,颈侧,皆似野火燎原,热意翻涌。
“云儿。”
她的名字被含在舌尖,来回滚动,软声呢喃,仿似噙着无尽爱怜与无奈。
不等姒云出声,周王倏忽抬眸,一手撑住棋盘,一手探向她鬓边,拂过睫影,抚过左眼下方那颗几不可见的朱红色小痣,仿似捧着什么稀世珍宝般,描刻许久,轻声叹出后半句话。
“与朕在一起时,莫要念着旁人。”
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他声线低沉,蕴着惹人遐想的欲和哑。
佐以竹影摇曳,姒云错觉心尖上爬过千百只细脚伶仃的蚂蚁,左冲右突,徘徊不去。两靥如有火烧,她紧抿丹唇,身子不自禁向后退。
“大王,”正要开口,落在周王脸上的晴光倏地一颤。
莫不是这张脸生得太妖孽,把她迷得晕头转向?
姒云两眼圆瞪,正不解眼前何以突然天旋地转,周王陡然蹙眉,身子不由自主向前倾的同时,一手撑住竹榻,一手护住她脑后。
眼见周王的脸陡然放大在眼前,姒云瞳仁一缩。
并非错觉,身下的竹榻的确在摇晃!
地震?!
耳畔“乒铃乓啷”一阵乱响,棋盘被震落在地,两人重重摔到一处。
“大王!”
此间的动静实在太大,两人还没起身,房门被人一把撞开,召子季一声惊喝,飞身而入。
两道交叠的人影映入眼帘,召子季两眼浑圆,嘴巴大张,却没能发出声音。
直至另一道脚步声响起,他倏忽回神,转身看了看嬴子叔,又看向榻上两人,一脸无辜道:“子叔,夫人的脸好红!”
“住口!”嬴子叔抬眸瞟了一眼,立时按住他的头,一道躬身后退,一边目不斜视道,“大王,夫人,属下先行……”
“慢着!”周王出声制止,拉起姒云,朝向两人道,“什么动静?”
召子季眸光皎皎,刚要张口,被嬴子叔一掌呼住,不疾不徐道:“回大王的话,听动静有些像山崩,似乎是从晋国方向传来,但具体还不确定。子伯已经开始清点人马,即刻便能启程。”
周王轻一颔首,又回眸看向姒云,眉心微蹙。
姒云不知他心头云涌,沉吟之时已唤出奸妃不奸:“系统,岐山崩不是已经发生过了?”
「方才的频率不似地震。」
“不是地震?”姒云蹙眉,“那是什么?”
「原因不明,但方位指向东北,应当在晋、卫边界。」
“晋、卫?”姒云眸光忽闪。
自她进入此间,晋、卫两国出现的频率一日比一日告,容不得她多虑。
“云儿?”
她倏忽回神,房中不知何时只剩下她和周王两人。周王站在她面前,正倾身打量:“可还好?可有受伤?”
“没事。”姒云摇摇头,“大王,现下是要?”
周王举目望向窗外,神情凝重:“天有异像,朕需即刻回镐,云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