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风眸光忽闪,沉吟许久,低垂下眼帘,接过佩剑:“多谢夫人。”
一炷香后,半边天幕霞色晕染,姒云独倚美人榻,举目望向“刀光剑影”的小轩窗外。
院里两人的“舞”早已经如火如荼。
一人身姿袅娜如菡萏迎风舞,一人颀身玉立同青竹破云霄,两道剑芒时起时落,交错又缭乱,合时如惊鸿照影比翼双飞,分时又似阴阳相对冰火交融。
不懂剑法如她,也能从两人游刃有余又变幻莫测的招式里看出何为刚柔并济,何为旗鼓相当。
天地为幕,落框成画。
远处是夕阳西下,绿水环山如练,近处是梧桐婆娑,一双鸟儿展翅齐飞。
纷纷梧桐雨,袅袅炊烟时,庭里两人四目交汇,风动如心动。
许是良辰美景破人心房,望见满树光影婆娑,一双璧人如画,姒云脑中倏忽浮出一张她熟悉无比,却从不敢细想的脸。
“你名唤云儿?”月影之下,好整以暇的脸。
“莫作无谓之事。”烛火之中,秉烛夜读的脸。
“云儿以为,朕为君如何?”日光之外,忧心忡忡的脸。
……
天边晚霞渐隐,刀光剑影不歇,她在簌簌的落叶声里看清自己从不敢自照的内心,猝不及防的,心上倏忽泛起丝丝缕缕、颤若游丝的酸楚。
自古帝王心。
为何会是他?
若是别离早已注定,她要如何诉相思?
「任务完成后,如果想要留在这个世界,也并非不可以。」
耳畔倏忽响起系统几年如一日,无悲无喜的声音,姒云一动不动凝望向远山落日,许久没有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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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有心事?”
三日后,作别洛邑,返回镐京的路上,见她一路寡言少语,赢子叔忍不住问出声。
姒云收回远眺的目光,沉吟片刻,摇摇头道:“一直忘了问你,那日怎会突然出现在魈山?是随我二人进的山?”
赢子叔眸光忽闪,摇摇头道:“不瞒夫人,实则是大王料到子伯性子耿直,晋侯又老谋深算,怕他应付不过来,是以特地让属下尾随你二人后头,只不如侯府,而后直接赶去事发之地。”
“原来如此。”姒云轻一颔首,想起那柄揣在袖里许久的柳叶刀,掏掏袖袋道,“说起来,那日我在洞中捡到一物,看着有些像我之前画过那柳叶刀。你且看看,是大王将图纸传到了晋国?”
赢子叔接过她递来的柳叶刀,眯眼一看,脸色骤变。
“怎么了?”姒云跟着直起身,颇有些紧张地盯着他。
赢子叔将柳叶刀摊开在掌中,另一手示意她看向刀柄下方,沉声道:“夫人看这儿,可觉得眼熟?”
“这是?”看清刀柄下方的纹样,姒云双瞳一缩,“仙鹤纹?那些锦衣客?!”
彼时在潼水畔,他们遇到了两拨刺客,一拨是以子月为首的殷商旧人,另一拨身份不明,唯一的线索便是盾牌和长刀上的仙鹤纹。
现下看来,那第二拨刺客莫不是晋侯派来的人?
先是皇父婉,再是晋国夫人,皇父和晋侯老谋深算,必定早已看出周王不满他两人只手遮天,想要夺权,可……姒云目光忽闪:“如今大王下无子嗣,若是刺杀成功,他们要如何防范天下大乱?”
嬴子叔目光微沉:“夫人此话倒是提醒了在下。”
姒云不解:“怎么说?”
嬴子叔回身远眺西方,沉声道:“若是大王下无子嗣,下一顺位的继承人应是大王的手足兄弟。”
姒云陡然回神:“你是说,姬余臣?”周幽王百年后继承大统的周携王?
“夫人可知,”嬴子叔似乎已经习惯了她的直呼其名,颔首道,“与晋、卫两国同时接壤的还有第三个诸侯国?”不等她出声,又道,“鄚国,正是公子余臣的分封之地。”
姒云的眼睛瞪得浑圆。
彼时在洛邑,得知殷商旧人的计划时,她曾问过子月,若是刺杀周王的计划成功,天下不再共主,他要如何避免天下大乱,如何达成他心心念念的安平盛世?
对方三言两语扯开话题,她也没有追问。现在再看,鄚国亦紧邻卫国,殷商旧人的幕后,莫非也是那位看似无欲无求的公子余臣?
若如此,潼水畔那两拨刺客,是巧合,还是本就为互相照应?
大宰皇父和许国即将联姻,那些锦衣客的节节败退,是因为许国众人武力超群,还是为许姜之故?
“夫人,怎么了?”见她脸上神情阴晴不定,嬴子叔沉声开口。
姒云倏忽回神,待心中翻涌稍稍平歇,摇摇头,又从袖中掏出一枚细心收纳的云纹簪,轻道:“公子风不告而别,我在她枕头底下发现了此物,想来不是留给我。子叔若是不弃,不妨收起来。”
嬴子叔身子一僵,身下马驹自在踱出好几步,他才陡然拉紧缰绳,回眸望来。
窗上多出一枚云纹簪,沾了落日余晖,正绽出熠熠光芒。
他目光微沉,握着缰绳的手愈发用力,却始终没有松开。
姒云眺望夕阳许久,像是自言自语般淡淡道:“若是大王问起魈山之中可有遇见旁人……”
“间不容发时,属下正好赶到。”嬴子叔背对着辇车,沉声开口,“洞中不曾出现什么白衣公子,夫人和属下亦不知什么岚水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