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赐支曲_小重峦【完结】(214)

  “不被灭族?”尤非幽然冷笑,“如何做到?”

  “在恪彦山时,舅父曾问孟珏为何要将所带的牧民尽数放掉,我说——只要先零人在,先零部落便还在。”

  尤非动了动眸子似有所动,片刻后却又恨恨道:“可是你来族中后,先零内部分崩,外部败仗,哪一件不是灭杀先零人的事?”

  孟珏轻轻摇头,“大王子与烧当羌勾结,陷先零于战事在先,如果不除之,先零必将如烧当所愿,灭于与汉人的战事中。除去大王子,犹如病体割去腐ròu,才能生出新肌,算不得分崩;而我在汉朝为过官,深知汉军和羌人军事力量悬殊,去年先零击败义渠安国不过是因为他是个文官不懂军事,所以先零在军事上受挫本就是早晚的事……”

  “孟珏,你好大的胆子……”尤非怒目切齿,拔出钢刀道,“跖库儿是我三支人马中唯一有希望打赢汉军的,却在你的欺哄下惨遭伏击,几乎失了全部人马,这你又还能狡辩什么?”尤非说着,提手已将冰凉的刀刃抵在孟珏的脖颈之上。

  孟珏恍若未曾感到那刀锋的锐利,眸子却微微一黯,“我刻意让小王绕开水路,的确是为了降低他成功的可能xing……”

  尤非眦目,一抹血痕已经渗出刀锋。

  孟珏一边退步一边继续道:“……因为我知道以小王的聪慧,一旦查知朔谷守兵虽非jīng兵却也严密,他必然不会逆势而攻,待他知难而返时,便是我向大王挑明来意之刻。”孟珏在尤非紧bī的刀锋下一路退到帐底,此时已退无可退,他止住后撤,将头抵在木柱上,继续道,“不想杨玉竟未能拖住我们在东线遇到的赵卬jīng骑,让他们赶回了西线……”

  尤非停了停手中的刀,“你认得我们在东边遇到的那支汉人jīng骑?”

  孟珏的脸在刀锋之上淡淡一笑,“东线的赵卬,将领的是汉朝的羽林骑和胡人骑,善长骑she追击;西线的许延寿,将领的是以骑辎工兵掩护的qiáng弩步兵;中线的辛武贤,将领的是郡骑,戍卒和囚徒。我若不是因为知道这些,又怎会建议先零也兵分三路,有所应对?”

  “就是听了你的建议,我先零才步步战败?”

  “总体战势的确无法更改,可如果不是二王子不听我的建议,贸然返回抢劫依累部落,东线和中线又怎需抽身救援,败到如此地步?”

  尤非眯起眼睛,“孟珏,你已经承认自己是汉军的细作,难道还想巧言让我信你是在为先零人谋划吗?”

  “一个是我父之国,一个是我母之族,”孟珏的眼中涌起一丝悲意,“如果说我在汉军细作的使命之外还有一份私心,那便是让相对弱的母族能够在战败之时少死些人,不至于灭族。”

  尤非动了动喉咙,声音沙哑道:“你真能有这份心,染姜在天上也当安心。”

  孟珏微微沉眸,“其实今天舅父即使不绑我,我也已经到了向舅父摊牌的时刻了。”

  “什么意思?”

  “先零所剩的人马都已在这络巴山中,败兵伤卒妇女老幼加起来已不足两千人。而汉人的三支人马也已经汇聚,随时会入山发起总攻。舅父下一步的打算是什么?”

  尤非盯住孟珏,眼中有一种死亡的荣光,“我羌人以战死为吉利。就以我先零所有人马,男人女人老人孩子,与汉人同归于尽。”

  孟珏浓云般的黑眸如锥子般对视着尤非,“那就是要以先零灭族的代价来为舅父的过错陪葬。”

  尤非眦目切齿,“到了此时此刻,我有选择吗?”

  “有。孟珏入羌,虽是为了削弱先零而来,却也是为了能在此时此刻保住先零。”

  “保住先零?”尤非仰头大笑,“难道你还要哄我相信,有什么妙计能助先零击败汉军?”

  “我何时说过击败汉军。”孟珏的眼中疏忽略过一丝bī人的锋芒,“我说的是败战保族。舅父,还是那句话,只要先零人还在,先零部落就不会灭族。”

  尤非一怔,慢慢垂下手中的刀,似有所思。

  孟珏不语,容尤非沉默了片刻,才道:“舅父可否先将我松绑,我再慢慢告诉舅父。”

  尤非抬眼,眼中是疑虑警惕之色。

  孟珏淡笑,“我若是想要苟且偷生,当初又怎会独入先零,又怎么捱得过阳平坡的这个寒冬。更何况,舅父刚才已经说了,云歌不是还在你们手上吗?”

  尤非略一沉吟,反手起刀,孟珏身上的绳索褪然坠下地去。

  孟珏略展衣袖,从怀中取出一枚镏金羊钮方印,呈于尤非,道:“这是汉朝老将赵充国将军让我带于尤非大王的。”

  尤非看了一眼,认得那金印上刻着的是“归义羌侯”四个字。他一声冷哼,愤愤道:“归义,归义,归的是那汉人的义,不是我羌人的义。汉人杀了我先零这么多人,连曾经归义的杨玉都回头与我共抗汉军。我怎会稀罕这封名?”

  孟珏眼中微微掠过一丝怜悯,放缓了语气道:“舅父误会了,这枚方印并非即刻的册授,只是许诺最终封赏的凭信之物。而且……是封于将先零酋豪俘获,并押解献于汉朝的人的……”

  “孟珏,你戏弄我!”未等孟珏说完,尤非已扬手打翻那金印,同时一掌向孟珏的胸口猛击而去。

  孟珏并未撤步,竟生生接了他这一掌。他虽然腹中以气相抵,然而尤非天生巨力,仍然震得他的胸口嗡嗡作响,须臾之后更有殷红的液体从他的嘴角微微渗出。

  “你……你为什么不躲……”尤非吼道。他虽在盛怒之下,仍不免震惊。

  “既然孟珏要谋的,是以舅父的xing命,这一掌理当受之。”

  “孟珏,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以两位先零酋豪的罪身来换得先零部族的存续,这是先零此时此刻唯一的出路。”孟珏轻轻抹去嘴角的血迹,继而右手抚肩,跪下身去,“我已通过书信向赵充国将军说明烧当羌暗谋在先,先零羌受蒙蔽在后。如果先零灭族,烧当只会取代先零,成为另一只边地的恶láng。赵充国将军也已许诺,只要两位酋豪自首于汉军,他即刻以平羌统帅之印向汉廷奏请罢兵。如此战火止息,流民归帐,先零得以保存,而舅父也可将王位传于儿子。”

  尤非怔怔望着跪在面前的孟珏,眼中的盛怒慢慢被一种悲凉的理xing所代替,他缓缓道,“果真能放过我族?那你初入凌滩时为何不说?

  孟珏起身,深深叹了一气道:“那个时候,舅父真有可能不战而降吗?”

  尤非恍然一笑,“的确不可能。我先零羌人哪是不战而降的族类。更何况是汉人杀我族人在先。”

  “先零人qiáng渡湟水已被义渠安国所默许;然而领羊宴上,只因汉人错置羊头,先零便连夜聚集密谋起兵雪耻。受了弹劾的汉臣义渠安国此时偏又行事过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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