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赐支曲_小重峦【完结】(8)

  “怎么回事?”刘贺皱眉道。

  “宫里的瑞公公从长安来了,送了宫中的绣娘制的香包给公主,说是端午节到了,皇上挂念,特让人送了驱病驱邪的香包来给公主”,郑耳勉qiáng放下手中挣扎的朱儿,又道,“只是才送到了公主手中……就被二夫人的女儿持辔小主子抢走了。公主不依,与她争闹了一阵子,二夫人见了便……便……”

  “便怎样?”

  “便打了公主……又将那香包给了持辔小主子”

  刘贺皱了皱眉,他向来讨厌争宠的女子,也不喜欢争宠的儿女。刘贺有些忍耐地看了一眼哀哭不止的朱儿,放下手中的酒壶想要将她拉过来,帮她擦去小脸上的泪痕。

  朱儿却猛地甩开刘贺,向亭廊的另一端跑去。郑耳返身急追,把朱儿凌空抱起,大步走回,又把挣扎的朱儿放回刘贺脚边。

  “我要娘……我要娘……”不多话的朱儿忽然叫起来。

  “公主……公主……一会儿就带你去找二夫人。”

  “我要我娘……我要我娘……”

  “你娘是谁?”刘贺忽然失笑,问道。

  “我娘是鞋(结)绿。”朱儿愣了一愣,口齿不清晰地道。

  “对。对。你娘是鞋绿。”刘贺大笑起来,那笑声渐渐转为癫狂,仿佛这是一件荒诞至极的事qíng。朱儿吓愣在那里,双手捂起耳朵,又闭起眼睛,仿佛要将那笑声屏蔽而去。

  刘贺却忽然将手中的酒壶砸向一旁,伸手将朱儿的小手从她的耳侧拉开,“你捂什么耳朵,你娘不是她,不是红衣,该捂耳朵的人是我。是我。”

  朱儿终于嚎啕大哭起来。刘贺颓然松了手,默然起身,歪歪斜斜扶着廊柱向轩外走去。

  郑耳叹了口气,俯下身去轻拍着哭得噎了气的朱儿,“小主子,怎么总是挑不该说的说呀。”

  自朱儿那日哭闹之后,便一直没有再被郑耳带到鄱园来过。鄱园很是清静了几日。然而刘贺却每每在院中饮酒至酩酊不省人事。大夫人听说后,便寻了郑耳,与他合计着要请豫章一带有名的傩戏班子来常庆宫中闹一闹。一来是要驱驱这旧宫苑中的怨气,二来也是要与几个院中的姐妹在千里迁徙之后聚上一聚。傩戏是豫章一种驱鬼逐疫的面具舞,又与杂技,武术,幻术,歌唱等合并,成为一种绵延几日的热闹表演。

  郑耳领命,便命人在常庆宫前的广场上搭了戏台,请了闻名豫章的一个戏班来宫中表演。

  头一日的表演是吞刀,吐火,扛鼎一类的杂戏。第二日以角力相斗的角觝戏为主。第三日,方进入伶人戏的表演。先是带着彩漆面具的舞者跳得古朴庄重的祭祀舞。接着是身着shòu衣的九只'人熊'随着音律起伏不定形态各异。这戏班的表演虽比不上往日宫里的丝竹雅乐,却热闹无比,着实将这苍凉宫苑中的幽怨之气,驱走了许多。

  刘贺的各位夫人带着各院的小孩子聚在戏台周围的楼阙上,刘贺也难得地从鄱院中移出,歪坐在戏台正前方转为他设置的锦榻之上,酒壶却依旧不离手。这两日的杂戏,他也看得笑,闹着叫,却不多时便又沉入自己的酒醉中去,总是早早地就被抬了下去。

  舞台上此时忽然静了所有的锣钗刀鼓,连灯光也暗降下来,只余舞台中央的几盏红秀灯依然点亮。一群身穿红衣,带着白色面具的女伶人来到舞台中央,或立或卧或匍或依,姿态各异凝在空空中。而后一只空灵幽怨的楚歌埙曲,在初降的夜色中升起来。刘贺撑起身子,两日来第一次未用眼角瞟台上,而是转过头去仔细向台上望去。只听站在中心的那名女伶人隔着白色的面具地唱起来:

  静女其姝,俟我於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

  静女其娈,贻我彤管。彤管有炜,说怿女美。

  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匪女以为美,美人之贻。

  这首《静女》本应是一首俏皮欢悦的小儿女幽会的歌曲,说的是少女约男子幽会,却羞涩避而不见,而后又以花相赠的初恋故事。然而女伶人的歌声哀婉,使这首小儿女qíng歌有一种回首初恋不可复得的凄厉感。

  两侧楼阙上的各位夫人都皱起眉心,瞟向大夫人,大夫人也感到曲调的哀伤,便向郑耳使了个眼色,要他切断这个歌舞移向下一个曲目。郑耳会意,一边喊着“停,停,停“一边奔往台下,才要对那戏班的班主开口,忽听刘贺在身后大声嚷道,“郑耳你吵什么吵,本王忍了这两日的聒噪,总算听到一个有些意思的。你却要搅我的兴致吗?“

  郑耳回首看了一眼大夫人,却步而退。

  台上此时歌声已毕,伶人们皆无声而蹈,忽而欢悦忽而凝重,最后一众舞者纷纷仰卧倒下,只留那个歌唱的伶人孤身立在戏台中央。鼓声骤起,那红衣伶人随着鼓声旋而转之,然而每次当她面向台前时都骤然换过一副面具,有笑脸,哭脸,愁脸,怒脸,惊脸,更换之快令人目不暇接。台下和四面的楼阙上一片惊叹之声。忽然鼓声一震,旋又戛然而止,先前仰卧在地上的伶人们纷纷而起,都已不知何时换过了面具。那领舞的伶人也恰好将脸转向台前。所有的伶人此时脸上都是一副孩童的笑脸面具,咧嘴弯目,澄净可爱。先前觉得舞曲太凄厉的各位夫人,此时倒是一片夸赞之声,更让各院的小主子纷纷向那台上丢起绢花来。

  台上的伶人福身谢台,又扬手纷纷脱去面具,露出一张张陌生的年轻女子的脸。

  刘贺忽然在台下大声喝道,“不要脱去面具。不许脱去面具。“

  台上的伶人们僵在那里,已脱下面具的犹疑着是否应该再把面具带回去。

  刘贺又喝到,“已摘了面具的,下台去,下台去……点起灯来。点起灯来。“夜色此时已然普降,舞台中央那几盏红秀灯显得颇为昏暗。几个使女和仆役挑着灯笼走上台来挂在舞台的各角,霎时便把台上照得通亮。

  台上的舞者纷纷离去,唯有刚才领歌舞的女子尚未脱去面具,红衣童面,垂首立在舞台中央。刘贺从榻上踉跄而起,向那台上摇摇摆摆地走去。郑耳赶过来,扶着刘贺来到台子中央。楼阙上的几位夫人彼此jiāo换了一下眼神——刘贺宠幸伶人女子也不是第一次了,却每每乱终弃。她们虽然免不了醋意翻滚,倒也安之若素,冷眼看着台上的一切。

  刘贺果然凑近那领舞的女子,隔着那孩童的面具看了又看,忽然大声道,“好像。好像。去把彤裳领来,告诉她,我找到一个人与她一模一样的。“

  郑耳站着没动,眼角瞥了一眼西边楼阙上的二夫人。二夫人望着台上,却动也未动。

  刘贺没有注意道郑耳的异样,不耐烦道,“磨蹭什么?“

  郑耳却扑通一声跪下了,涕泪并下道,“小的无能,小的无能,没能照看好公主……“

  刘贺愕然,摇摇摆摆伸手抓住郑耳的脖颈,“你说什么?说什么?“手却是越卡越紧,眼见着郑耳的面色涨得通红,目中见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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