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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有令秧_笛安【完结】(49)

  姑爷终于懒洋洋地开口道:“不看。这就回去。人家新举人摆酒放pào,咱们等着拿银子救人——你不怕人家嫌弃咱们晦气,我却丢不起这个人。何况,真不是我说话难听,别说是个举人,我爹当年也中过进士——又落到什么好下场没有?谁也别兴头得太过了,乐极生悲反倒不好。”他倒是也没那么容易能激怒三姑娘,三姑娘不慌不忙地放下了粉扑道:“你的意思无非就是说马上回去。不如这样,你先带着银子家去,我们耽搁了这么些日子,好歹带了三百两回去,也好jiāo代哥哥。我且再多住几天,难得娘家里有件好事qíng,你过几日回来接我。”“这便没听说过了,过门才不到半年的新媳妇儿,夫家落了难倒着急忙慌地躲回娘家去了——”姑爷冷笑道,“还是你觉得,我们用了你家这几百两银子,你便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我同你讲,我们也是诗书人家,没有因着钱看人面色的道理。”

  三姑娘早习惯了他的刻薄,最好的办法无非是置之不理,她继续淡淡地说:“总之我觉得,我还是多住两天的好。难得娘这么高兴,我不想……”“别左一个娘右一个娘的。”她看不见姑爷的脸,可也知道他一定像平日里那样,嘲讽地挑起了一条眉毛,“我只认得我的岳母是唐家夫人,我不嫌弃你是庶出的便罢了,你还非要得寸进尺,上赶着在我跟前管那个教坊出来的喊娘——诚心的是么?”三姑娘死命地握紧了木梳,木梳上的齿钝钝地戳着她的手指,她已经练成了气急的时候也不让自己声音发颤的本事:“我娘待你一向嘘寒问暖,你别丧了良心。”身边伺候着的丫鬟也早就习惯了类似的场面,不过依然觉得提心吊胆,只好若无其事道:“姑爷,姑娘已经梳妆好了,时候不早,该到堂屋里去——报子马上就要到了。”

  报子踩着一地鞭pào的碎屑,像是漫不经心地踏过了满地落花。几个工匠跟在报子身后,进了堂屋以后不由分说地拿着手中的木棒,先是在门上胡乱敲打了两下,接着,“砰砰”地打在窗棂上,好几扇窗子的窗纸都七零八落,堂屋里聚集的众人都跟着这敲打声欢呼了起来,这欢呼声好像给了报子更大的勇气和力量,他集中了所有力气再用力一挥,“咔嚓”,某扇窗子的窗棂断了。报子们在各个举人家里都要演上这么一出,取的是“改换门庭”的意思。所有人都为着这破坏笑逐颜开,令秧觉得这个场景无比诡异。管家侯武满面chūn风地迎上来,塞给报子以及紧接着跟在后面修缮门窗的工匠们一人一个红荷包。令秧环顾了四周,这热闹的人群里自然看不见兰馨。

  川少爷三日后便要上州府去赴“鹿鸣宴”,唐家大宅里自然要赶在这三日内把该请的客都请了。次日中午,宴席便摆上了——令秧惊异地问蕙娘是如何在一天之内准备得如此齐全,蕙娘倒是轻松地笑道:“这有什么难的,我从川哥儿应考的时候便打发人采买,发榜前十日就筹划好了菜式——万一没考中便罢了,我们自己慢慢吃,要么送人也好,万一中了再措手不及可就难看了。”蕙娘浑身上下真是有股“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架势,这么多年了,一直让令秧叹为观止。中午宴客时,十一公是座上宾;至晚间,十一公自然又请川哥儿他们到自己府上听戏。川哥儿和谢先生自不必提,就连三姑娘的姑爷,十一公也想到了,一定要他也跟着过去。姑爷觉得没被慢待面上有光,自然收拾停当风光地牵马去了,回家的事也没再提。

  入了夜,蕙娘跟阖府的下人们也不得闲,午宴至huáng昏才散,打扫残局将一切收拾停当又让所有人累个人仰马翻——除却自家仆役,十一公家甚至唐璞家的一些婆子杂役都被调过来帮忙了。这种时候,令秧最是个百无聊赖的。她便又往兰馨房里去了,这次连小如也没带——她一边走,一边也在笑话自己不识趣,好不容易姑爷出去耍乐了,兰馨自然是要和三姑娘在一起的,即便过去了也还不是没趣地坐一阵子再因为如坐针毡而告辞,可她说不好为何,就觉得即使如此也要去看看她们,她坐在那儿只觉得胸膛里没来由地隔一会儿一紧,就好像五脏六腑都打了个寒战,总之,怎么都踏实不了。

  兰馨房里静悄悄的,没人,只有一个小丫鬟伏在桌边打盹。令秧站在门口张望了一会儿,便悄悄离开了。她又折回至三姑娘房中,三姑娘的丫鬟环佩见了她,惊得直直地站了起来,从她眼神里都能看见一个激灵像闪电那样划过去。令秧将食指轻轻放在唇边,然后安抚地拍拍她的肩膀。她静静坐下来,压低了声音对环佩道:“不妨事,我就在这儿坐会儿。你不用进去回她,等川哥儿媳妇儿出来了,我见着她就走。”“那……”环佩的神色明显释然了,也悄声道,“夫人坐着,我给夫人倒茶。”就在此刻,兰馨的声音从里边卧房传了出来,反倒吓了令秧一跳。只听得兰馨声音很大,腔调里也带着前所未有的怨气和委屈,令秧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原来兰馨也是会跟人吵架的。

  兰馨道:“你答应过我多住几日再去的,怎的言而无信呢?”三姑娘声音很低,听不清回答了什么,只听得兰馨带上了哭音:“我每天盼着你回来,你以为我一年到头有几个日子不是在煎熬着?你这一去下一次什么时候才能让我见着?”三姑娘的声腔终于清晰地浮了出来:“我如何不想回来见你?可如今我既然已经嫁了,我那个不成器的男人硬要我回去,我又能怎样呢?”“是,我明白。”兰馨激动地接口,“如今姑娘大了,再不是过去每日都缠着我的时候。有夫君,有婆家,有自己的日子要过,于是我便成了个可有可无的摆设,可是这样?”“你这话说得好没意思呢!”率先哭起来的反倒是三姑娘。“姑娘不知道,我日日在这宅子里耗着,还能活到今日全凭着对姑娘的那点记挂,除了你之外,我又能牵记着什么呢……”

  环佩和令秧尴尬地面面相觑,最终还是环佩叹气道:“不如这样,我进去跟她们说夫人来了,叫川少奶奶先出来见夫人。”“也好。”令秧点点头,也许这样可以不要让她们俩再接着吵下去。门外楼梯上却传来一阵沉重的步履声,木板响得不qíng不愿的,伴随着一阵毫无章法的诅咒和抱怨声。“了不得了。”环佩一握拳,慌乱地说,“我们那个姑爷又喝多了回来,夫人不如赶紧走吧,姑爷回来了保证又有一场好闹的,夫人在这里三姑娘也会觉得难堪……”“可是,我走了,兰馨怎么办?”令秧茫然道。其实已经来不及了,门被“哐啷”一声踹开,令秧从不知道平日里默然娴雅的雕花木门也能发出如此狂bào的声音,姑爷带着一身浓重的酒气,踉跄地闯了进来,身后有两个面目陌生的婆子焦急地追赶着他:“姑爷,姑爷不能就这么回屋去,先醒醒酒再说啊……”眼见着门被踹开了,这两个婆子也不敢跟进来,只好在门口可怜巴巴地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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