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谋危社稷及谋毁宗庙、山陵及宫阙有能捕获者,民授以民官,军授以军职,仍将犯人财产全给充赏。
用大白话的意思是,凡是意图推翻皇权,企图破坏祭祀场所、皇帝的陵墓和帝王居住宫殿的人,如果有人能抓获,是庶民的授以主持民政的官位,是士兵的在军伍中授以职务,并将被抓获人的财产全部奖赏给抓获人。
给余得水定的罪名从谋害一县官绅,上升到了平民闻之色变的谋逆。
五百两是江州县乃至整个省府最高的一个赏格,好多相干和不相干的人都在提供线索。周秉把带来的人分成两队,一队由纪宏领着,另一队由自己领着,得了确切的音信就猛扑过去。
也不知是官兵的运气太差,还是余得水的运气太好,每回都是差一点就碰着了。有一次明明已经把人堵在一处山口了,最后还是被他逃脱了,气得周秉拿着刀砍烂了好几棵胳膊粗的野樟子树。
气性上来的周秉没有回老宅子住,和北镇抚司的人同甘共苦地蜗在县衙。
谭五月每隔一两天就送一回换洗的衣物过来,有时候还带一些自家熬制的汤汤水水,在外人面前完美地尽到一个妻子的责任。却不和周秉多说话,知道底细的几个人看着总有那么一点走过场尽义务的意思。
周秉有时候也委屈得不行。
他已经跑到江州来了,周围的花花草草都薅干净了,也没去招惹新的。怎么这女人还像个石头一样,连个好脸都欠奉?
他对谭五月有种无计可施的焦躁,因为他明白,谭五月对他不是误会,而是明摆着的不信任。
正无比糟心的时候,谢永风风火火地闯进来,说又有了余得水的新线索。
县衙侧门的石阶下站着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太婆,蓬着头发佝偻着腰,脸上黢黑,眼睛发黄且浑浊。走几步就要咳一下,一副贫穷山民的打扮。
倒是听得懂几句官话,说她儿子去年入了一个什么教,整天都在家里捣鼓,地也不去种,只知道乌烟瘴气地供奉什么真神。
前两天老太婆家里来了一拨客人,约莫有五六个人。出手豪阔得很,大米和油总共给了好几挑。听儿子说那就是在真神身边服侍的人,地位高得很。如今代表真神四处走走看看,品汇一下百姓们的疾苦……
客人里领头的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年青人,脾气倒是很和气,坐在肮脏的火塘旁边也不嫌弃,嘘寒问暖地讲些听不懂的话。
村子里仅剩的几个人被年青人鼓动得心浮气躁,一副马上要出去干大事的模样。
老太婆眼神不好,但年青时也算见过几分世面,勉强听出那是些要杀头的大罪。她害怕之余,就趁着他们午后小憩的时候,悄悄摸了出来想找个妥当的人问问究竟。
结果一问就被有心人指使到县衙来了。
周秉打量着样子穷酸至极的老太婆,他倒不是嫌贫爱富,实在是那老太婆的穿着打扮透着一股脏臭,太过伤眼睛,让他不怎么愿意上前询问。
老太婆似乎并不怕事,也眯着眼睛把他看着,像寻常的乡巴佬一样愚钝且畏缩。
过了一会,老太婆才哑着嗓子嘟嘟囔囔地说千万别伤了我儿子,还有官府答应的赏银要给我。要不然我就回去了,只当没有这回事。
周秉简直气笑了,心里的疑虑倒是打消几分。
等周秉点头了,老太婆这才粗鲁地往旁边地上呸了一口浓痰,杵着一根不知什么木头削成的拐棍在前头大步领路。
很少见过这样有底气先谈条件的举告人,周秉和谢永狐疑地对望一眼,立刻跟在了后面。
老太婆看着苍老衰弱,脚底下却走得飞快。左拐右拐就出了城,很快进了一段崎岖山路。
两旁没有人家,尽是高高矮矮的山林,和长满了滑腻青苔的石板路。幸亏还有一点夕阳的余光挂在天上,要不然跟鬼蜮也没什么不同。
十几个人都没有骑马,迅捷无声地走在山路上。
谢永握紧了腰间的佩刀,凑了过来低语,“大人,这个老婆子有蹊跷。这好像是往清水村去的另一条路,我带着人查了好几遍,整个村子的人差不多都跑光了,没道理余得水还敢窝在这里……”
老太婆似乎有所察觉,头也不回地敲了一下拐棍,“村子里白天没人,都歇在山上。你们来得不是时候,大家伙后半夜才敢回来捎带点粮食……”
周秉往前大步跨过一段发黑的烂树干,紧紧盯着前头,脸上兴味盎然,“我倒是觉得这回兴许要逮到大鱼!”
山坳里的一座小屋孤零零的,正是饭点却没有炊烟。
老太婆警惕地住了脚,“我们家就在这上头,平日里只要有人在山口上露个头,隔老远就能看得清清楚楚。而且屋后有上山的小路,很容易就跑远了,你们就是生了八只脚的神仙也逮不住里头的人。”
周秉含笑望着,那样子很有几分谦逊请教的意思,“老人家心里是有成算的,想必老早就帮我们盘算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