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像颇有感慨,“只要一点燃,这座石桥就会坍塌。下面是百丈悬崖,掉下去也许连尸首都找不到。周大人你尽可试试,是你的腿快,还是我的引信快?”
这倒是谁都没有预料到的。
周秉望了一眼已经深黑的夜空,从明明灭灭的火把中抬头看他,忽然就笑了,“早就听说净土宗的能人异士多如牛毛,每个人都有通天的本事。只是我没想到,余坛主竟然能未雨绸缪到这个地步!”
被人揭破身份,余得水的眼瞳收缩如针,脸上却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态度诚恳地叫了一声惭愧,“都是些保命的小手段,让大人见笑了。若是今日放我一码,日后有山水相逢的一天,余某必定竭力报答!”
周秉似乎有些心动,想了一会儿却无可奈何地一摊手,“若是只有咱们两个我就爽快答应了,可我有这么多兄弟盯着呢。更何况你的人刚才手黑,伤了我好几个,这可没法算……”
堂堂北镇抚司的六品百户,竟然是一副痞赖要账的样子。
余得水有些心塞,面上却淡淡的。知道越往后拖越凶险,终于下决心把手里的火折子往地上一掷,“那咱们也没得谈了,真是好可惜,我还以为咱俩可以成为朋友呢!”
火苗带着引信噼里啪啦地燃起来,周秉肩膀一动立刻举起了手中箭。
余得水见了尤其好笑,难得有闲心多说几句,“这引信一共有三根,长短不一,都是昆仑山桑蚕丝混了大食国油麻编的。同时点燃后就是淋了滂沱大雨也不会熄灭,你的箭难不成还比得大雨厉害?”
他始终宽和的脸上浮现一抹得意,“我劝你快点退开,百斤的黑火~药可是天崩地裂的动静。年青人想建功立业是好的,只是莫太心急了。说不得这半边山都要垮下来,我就不便奉陪了……”
第60章 第六十零章 断了后路
夜深了, 即便是夏日山岭上的风也刺骨得像小刀子在割。
周秉放下弓箭,听了这话似乎有困惑,对着余得水大声喊, “你留在这边的好些手下怎么办, 你抛下他们跑了,实在有损你净土宗怜贫惜弱的好名头呢?”
他把手向后一挥, 立刻有三两个五花大绑的流民被刀背砍了一下。几人发出长短不一的凄厉惨叫, 已经平静下来的夜里,这种陡然乍起的声音听起来尤其让人心惊肉跳。
周秉这人和斯文外表完全不同……竟然是在扮猪吃老虎。
余得水看着安稳, 实际上已经怒不可遏。对面的青年模样清俊诚恳,却是专挑人的痛处踩。
他回头看了一眼对面夜色下看不清楚面目的狼狈手下, 又看了一眼地上越燃越短的引信, 明知道这人目的是在离间,却还是忍不住窝火。最后只得恨恨地骂了一声,“卑鄙小人, 这些都是无辜百姓,何必赶尽杀绝……”
“无辜百姓……”周秉不假思索地反驳, “拿起刀,就算不上无辜百姓了。死在我刀下的, 只有祸乱朝纲的乱匪!”
北镇抚司的人训练有素,都肃立着没有出声, 他们在等这位新百户的下一道指令。
余得水惊讶于周秉的冷酷和果决,面色也冷了下来,“前朝世宗的时候,曾经封我们宗主为大国师, 凡战守机事皆决于我们宗主,那是何等荣耀!”
他挑着眉毛, 神情中有不屑,“一朝天子一朝臣,上面的风头不过是一时变幻。你又何必把事情做绝,就是如今京里朝堂上也有我们的人,说不定有相逢的一天……”
这话里隐藏的意思颇多,往日的周秉肯定会抓心挠肺地去查证,现在却不想去弄明白。
他盯着地上那几点慢慢挪动的红星,只能往后拖时间。但这时间也是有限的,他实在吃不准眼前这个以多智闻名的风水师,是不是还有别的不为人知的手段?
露在明面上的引信眨眼间又燃了一小段,余得水开始谨慎地往后撤。
浇了松油的火把剥剥作响,衬得这一块天地在黑漆漆的夜里格外亮。周秉带着人跟着移动,却没人敢真正踏上石桥。毕竟一脚上去桥要是“轰”地一声真断了,能落个全尸都算是天幸。
追也不敢追,留也不敢留,竟然进退维谷。
周秉站在山崖边,衣服被吹得猎猎作响。他摸着腰上的雁翎刀和五石长弓。先是握紧了,又缓缓松开。盯着那个得意远去的身影,有十足的不甘心,但他不敢拿自己和底下儿郎的命去冒险。
他还有未竟的心愿,他还有谭五月……
更远处好像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再一看竟然是一记明亮的烟花弹。腾在半空中,嘭地一声轻巧地砸开,照亮了半个夜空。
谢永不知什么时候冒了出来,气喘吁吁地,“大人,纪大人带着崽子们从后面包抄过来了!”
有轰然声从对面传来,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马蹄踏在地面上的震动,那是周秉先前千方百计留的伏手。
——纪宏带着其余的番子们终于赶到了。
周秉仔仔细细地逡巡一眼,伏在地上听动静,“余得水埋了炸药在石桥下头,我觉得他应该不是说谎。可现在已经过了好一会儿了,有再长的引信也该燃得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