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清水村回来后,周秉就让人根据女尸的模样画了图。但凡见过的,肯定印象深刻。
这和自己早前预料的情况差不多,周秉似有若无地笑了。又亲手给他倒了一盏热茶,“猜猜今天在大牢里,重新提审时余得水跟我说了什么?”
谢永眨了眨眼,“余得水肯定不会认,我算是看出来了,这个人有股子假惺惺的清高劲,要是知道自己亲妹子被别人欺辱过的消息已经传散开,还不如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江州这个季节多雨,一会功夫雨水就噼噼啪啪地砸了下来。浓云翻滚,伴随着震耳的雷声,压抑又沉闷,一点烛火在周秉的脸上印下飘忽的光影。
他靠在椅子背上,仰着头自言自语,“也许余得水不是为了分赃不均杀人,而是为了给他妹子报仇,那几个人并不是死有余辜,而是犯了更大的罪行。余得水是替天行道,所以才有这么多人暗中帮他……”
屋子里的光线昏暗得厉害,偏偏眼前一双如刀削般的侧影格外深刻真切。谢永在心里赞了一句,那余小莲算是什么观音娘娘,眼前这位才是佛祖跟前的不动明王。
夜色安静,只听得见外面的雨声,周秉手指缓缓地敲着桌子,审慎地推断。
“我问余得水别的还好,他人虽然傲气,但起码还能主动答上两句。说起他妹子的事,这人立刻像锯嘴葫芦,连我准备第二次用刑都不在乎了,只求一死。这就说明他确实不愿意张扬,这种事只想越少人知道越好!”
谢永咳了一声,想起昨天这谪仙一般的人物在自己面前毫不避讳地给人上大刑,结果半边肩膀都溅了血,这人却毫不在意脏污,审问的同时眼里还在冷静地计量,哪里有半大小伙儿的毛躁。
让看的人不得不叹服,有些人天生就是端这碗饭的。
余得水那么横那么会算计,最后还是败下阵来。
谢永对着悍匪敢拔刀子,是因为他守过城门当过小兵喝过冷风,进了北镇抚司后又看了无数的死人眼,熬了无数日夜才壮了胆子,结果比起周秉浑然的洒脱气势还是不如。
昨天下值后就有人悄悄打听,这位新晋百户从前家里是不是杀猪的,怎么杀个人施回刑跟玩儿似的……
谢永自忖也算能干,怎么在这位面前就如同稚儿一般天真?
于是他极力表现自己的老辣,“有些人的心思的确是这样,家里姐妹受了泼皮的羞辱,第一件事不是去报官,而是先找个由头把姐妹打发到无人知晓的地界,生怕传出去丢人,这种事我见多了!”
这是一团乱麻,看着有无数的线头,却总找不到正确的。
周秉蹙着形状凌厉的长眉大胆猜测,“难道真是浔江七品河道程材,江州县主簿麻应古几个人见余小莲美貌,临时起意欺辱了人,还杀人灭口。余得水愤而报仇,但最终碍于妹妹的名声,借口走私军械企图把事情遮掩过去……”
谢永的神色变了变,“走私军械也是大罪,余得水认下这等罪名也是下了血本!”
周秉在雨声当中缓缓坐了下来,语气有压制之意,“江州城不大,有钱有势的就是那么几家。拿马县令的帖子去找人,看看接余小莲进城的到底是哪家的使女?”
话到这个份上,谢永头都大了。知道这位爷不查清必不罢休,只得老实认命去办差。边往外走边在心里想,所幸这回有一点线索,再用不着像无头苍蝇一般满屋子乱窜了……
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小酒馆
城门口的小酒馆说是酒馆, 其实就是几间搭建在一起稍稍结实一点的草棚子。
酒馆的老板是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婆子,一乐呵就满脸的褶子,眼睛珠子只有绿豆大。这时候勉强把绿豆瞪成了黄豆, 嗓门却极其响亮, “我在江州城边生活了几十年,来来往往不知见过多少人, 怎么可能认错那般惹眼的姑娘?”
因为夏天的雨大, 周秉披了一件兜头的长斗篷,一边抖了抖边上的雨水, 一边回头问,“你只见过那么一回?”
老婆子从柜面上热心地端了热茶过来, “真是只有那么一回, 那天天气大概有点热,那姑娘让使女过来要水喝。轿帘正好掀起来,我和那姑娘正好脸对脸。啧啧, 冷不丁看着真跟庙里的观音娘娘一般,我差点就跪下磕头了……”
前几天纪宏带人过来盘查过, 所以老婆子对北镇抚司的问话并不生疏。
想来当日的印象太过深刻,老婆子翻来覆去地念叨。说那姑娘身上天生有股仙气, 穿了一身藤萝青的衣裳,也看不出是什么材质的, 走起来那衣衫就随着步子缓缓地动。
小酒馆的地方狭窄,姑娘在角落里喝了水垫吧了几块点心就回转了轿子。就那么小半会的工夫,好几个在前堂用饭的客人都看呆了。
乡下人没那么多讲究,一丁点儿事就眉飞色舞的, 老婆子用有限的词语搜肠刮肚地形容那位惊为天人的姑娘。
谢永见她口水沫子都差点喷过来了,实在不雅, 赶紧挡在周秉前头,“你说话就好好说话,凑这么近干什么?”
倒不是谢永爱拍马屁,实在是周秉的那张脸太有欺骗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