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苑的那场乱子虽然没有传到外头来,但该知道的这会应该都知道了。
周秉心头猛地跳了一下,越发觉得自己先前的推断过于草率。
于是脸上的表情渐渐有些冷,声音也慢了下来。
“我听说高金英从被抓获时起到最后身亡,没有吐露过一个字,更没有喊过一个冤字。连我最初都以为他是一个不打眼的马前卒 ,是含冤莫名的。现在看来,即便是个小卒子也有自己极力想庇护的人……”
就是不知高金英如此费尽心机想庇护的人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
这思维跨度实在太大。
谢永抬头看着那些下笔干净漂亮的忍冬花纹,忍不住插了一句话,“就单凭这一点点的异样推测出高金英背后有个人,也许还是个与他有牵扯的女人,是他拼死也要维护的人,是不是有些牵强?”
若不是他还有几分脑子,险些要脱口说这位上司实在是异想天开。没根没底的事,让大人说得活灵活现,就像亲眼看见过一般。
两世为人,周秉见过的鬼魅事也许比别人吃的饭都多,就怜悯地望过来一眼,话语却毫不客气。
“你没相好的,体会不出这份浓密炙热。能让一个大男人费这份水磨功夫,若不是有个心心念念的女人,就是他脑子发抽,对徒手绘制这种联珠忍冬花有特别的狂热癖好!”
谁会有事无事地搭着木梯子画自家的顶棚,那纯粹是吃饱了没事干。
谢永嘴巴张开又合上,一时间竟然想不出反驳的理由,只能默认。
现在不但要查高金英,还要细查这位三品大太监曾经悄悄喜欢过的女人,实在是难为人 。且高金英素来谨慎,宫里和他交好的太监都没有几个,到哪里才能查出他的心仪之人是谁?
谢永一时间头痛不已,但现在的状况已经陷入僵局,慎行司费了老大的劲都找不到高金英的动机,以及背后的主使之人,皇上和太后也因为这件事古怪的僵持着。
眼下周秉不着边际的异想天开,好歹还是条可行的思路。
周秉把一摊子事全交给谢永,觉得今天的公差到此为止。毫不愧疚地左右张望了一眼,甩手就骑马去了东来顺。
这家名字叫东来顺的清真馆子以羊肉汤出名,但是店里的卤煮咸栗肉的味道很不错,吃起来有一种特别的咸香。谭五月无意间吃过一回后赞了一句,所以周秉特地拐弯过来准备买两斤捎回去。
这种时时把别人的喜好放在心上的感觉实在太过新奇,品尝过无尽繁华富庶的周秉并不觉得自己的行为丢人。
他活了这么久,头一次明白那些平民百姓口中的老房子着火是什么滋味。
小伙计刀起刀落飞快地片肉,一边忍不住多看两眼。
周秉今日出门公干穿了一身肃青色的公服,束了一条掌宽的牛皮腰带。那衣服素净得很,只在下摆上绣了一点碎金的柿蒂纹。但因为他身量颀长面容清俊,即便是这么一身叫人敬畏的锦衣卫服饰,也让人看得转不开眼。
周秉接过小伙计递过来的纸兜子,闻着扑鼻异香心情好了许多。
他从小就因为相貌出色是被人看着长大的,对于别人的目光倒不是很在意,何况小伙计也不是白看,临了时还好心地给了一根腊肠作添头。虽然不差这点东西,好歹是份心意。
正准备拍马离去时,就听旁边的一架小马车上传来一声甜糯的叫唤,“静山哥哥……”
这世上现如今只有一个人会这么叫他。
小马车打造得结实稳重,从外头看上头的装饰不打眼,半掀开的帘子露出一个清丽人影。
年青姑娘穿着一件淡蓝色绣着八吉如意纹的褙子,头上是两支仰瓣纹的莲花簪子,看起来又素净又端庄,面上丝毫没有皇家之人的骄纵气息。
周秉僵直着身子,好半天才转过头慢慢行了一礼,嘴角浮起一抹淡淡的笑容,礼数周到地低声问候了一句。
“您怎么有闲暇到这种市井之地来,当心……知道了要责怪,且被不长眼的闲人冲撞了也不好……”
话语虽然客气温和,但细听却有一丝疏离之意。
荣寿公主看着青年泛着一层犹如月光般冷辉的面颊,心里有酸有苦。别人都羡慕她有无边的富贵和尊崇的身份,可是这世上终究有她难以索求的东西,譬如眼前之人的垂顾。
撇开那些叫人沮丧的情绪,荣寿公主端着完美无缺的笑容,好像两人初初相识时的毫无芥蒂,“在宫里头待得闷气,就特意出来走走。听说这家的栗子肉好吃,特地过来看看,没想到这么巧就遇到了你……”
语气轻快持重,符合她公主的身份,仔细听还带着一抹如同邻家妹妹般的温婉妩媚。
仔细论起来,景帝和周秉是奶兄弟,荣寿公主是景帝的嫡亲妹子,荣寿公主称呼周秉一声“静山哥哥”也不为过。
周秉冷眼一看,就知道这架看似平常的小马车周围明里暗里不知围了多少的护卫。
这位公主和她喜欢微服私访的兄长一样,骨子里都爱这种大隐于世的低调做派。这架马车停在大街上半天不走,已经有乖觉的人在不住打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