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燕林的尸首被石灰腌了,快马加鞭地送回京城。
内阁商议了许久,三天内拿出了处置方案。尤燕林的妻女子侄虽然逃走, 但还是被搜寻到踪迹,缉拿送到刑部后很快都判斩决。家奴发卖家产全部充公, 三辈之内的族人永世不得参加科举……
刑部的书吏将文书张贴到京城各处大街时,就有人感叹是否太过, 因为尤家被处极刑的名单里还有三岁的幼童。但这种疑惑很快就没了,发善心的两位朝臣被狠狠申饬了。
景帝让他们去看郑楷发回来的奏报。
从小革岭天坑起出来的骸骨堆砌成山, 或是被掳夺过来的乡民,或是被狠狠压榨的犯错军户。他们无一例外的最后都变成了老弱病残,往往是一场小小的风寒人就没了,死后就随意丢弃在废旧的深坑里。
因为天坑地势险峻, 守着关隘里头外头的人很难随意进出。那些壮美的梯田整齐的石渠,都是这些可怜人拿骨头堆出来的。
谢永能找到天坑, 除了运气好,还因为有那位参将透露了大致的消息,最后才有机会将这件破天大案翻出来。
景帝说凉州卫的私兵只认尤燕林,小革岭天坑里的佃农只惧怕尤燕林。说这样的混账他有必要让其子孙活着,让世人看大正朝的笑话吗?
朝臣们都不敢再吱声,因此维持原来的裁度。
听说斩首的那天京城百姓扶老携幼地去看,被押解进京的尤氏是一个大家族,黑压压地一片人。最后午门临时搭建的木台被为数众多的死刑犯们的血泡得发黑,用水冲了好久都不干净。
大正朝很少一次性当众处决这么多人,甚至还牵连到其无辜家人。朝中的风气一时肃然,很多嚣张惯的人都在想自己往日有没有触及国法。
景帝登基后以仁德治国,很少有这种不留情面地措施,这回终于显现了他性格当中极强硬的一面。他要做个仁君,可不介意使用雷霆手段,这个尤燕林是凉州的地下王,是正正犯了景帝的忌讳。
边军将领们本来就受制于文臣,这回事之后仅剩的一点骄矜没了。好在景帝顺便整饬了兵部,明旨以后不得随意克扣士兵们的军饷,违者重处重罚,文武双方就维持了一种稍稍别扭的融洽。
而高颚也上书重申凉州卫的重要性。
凉州的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它东接兰州西通新疆,山脉前隔沙漠后绕,“通一线于广漠,控五郡之咽喉”。整个凉州,西边是祁连山,东边是腾格里和巴丹吉林两大沙漠。扼住了凉州,就等于扼住了丝绸之路的咽喉。
景帝仔细思虑后,认为尤燕林之所妄自做大,还是因为往日的权限太大。因此废除原来的指挥使大营,下令将新的卫所前置,新卫所位于凉州古浪峡东侧。
这就是后世有名的“金关银锁”,是个十分险要的地方。峭壁千仞势若蜂腰,中有小道蜿蜒西窜。最窄处宽仅数米,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从另一个方面来说,这里是实打实的清苦之地。
郑楷一行奉了皇令一路勘察沿路修建的水库堤坝以及官道驿站。
有些因为年久失修已经摇摇欲坠,有些却是维护得很好。郑楷带着得力下属,大都是私下悄悄看了,回来就写奏报,天亮后就由周秉的属下快马送往京城。
堂堂锦衣卫的番子们都成了现成邮差,但因为有周秉坐镇,难得没人有怨言。
于是郑楷对周秉的印象更好,态度也越发温和。甚至想调停周秉和桑樵之间的矛盾,私下说了好几回。
桑樵最后没法,只得将岳父江阁老对周秉的评价说了出来。江阁老说周秉此人脑子活泛手段,行事不拘小格,假以时日必成祸患。大正朝难得遇见一位明君,万万不能毁在这等佞幸之臣的手上……
很显然,周秉就是这个还没有来得及蜕变成功的佞幸之臣。
郑楷虽然也是寒门出身,江阁老曾经是他的终极偶像。
但是对江阁老仅凭个人感官就能利用权势打压他人,心里感到很不以为然。他毕竟不是新手,就当面浑不在意地掠过此事,回头该干什么就干什么。甚至和周秉楷玩笑,说他日犯在锦衣卫的手里,还望周指挥使能网开一面……
郑楷往日只知道案牍文书,这回出来经历火海经历战乱,亲眼看见过两军对阵时血花喷溅。就明白这世上有些事适合用笔用嘴巴,有些事只能直截了当地动刀子动枪。
所以这趟凉州之行周秉虽然是陪太子读书的架势,但终归还是有了个值得一交的朋友。
出去的时候还是冬天,回来的时候京城已经是春末了。周秉并不知道桑郑二人对自己的观感,迅捷地办完交接之后谢绝了同僚们的邀约,赶着回到府学胡同见家人。
谭五月已经到了大腹便便,但比同龄的孕妇要健康利落许多。一边亲自为归来的丈夫倒热水浇背,一边絮叨着家里的大小事。
“这两个月王肯堂时时过来看,说孩子长得还行。他不擅长妇科,每回都拖了另外的太医一路过来。人家诊完脉,他又过来诊一回脉,别人下的药单子反反复复地斟酌,错一个字都不行,把那几位老太医气得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