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团乱麻,杨庆儿突然就狂怒地扫落了桌案上的一切东西。
即将得到手的希望陡然破灭,且再也拾不起来,真真是比死都难受。
因为得不到产生的暴戾让他姣好若女的面孔变得可怖,一瞬间他在心里反问了数百次,都改变不了自己的愚蠢和疏忽。
为什么要把所有的宝都压在孔大夫一个人身上?
因为这件事太过伤天和,因为这件事在没有成功之前一定要保守秘密。就是孔大夫也是自己连蒙带吓,还有种种许诺诱惑才松口答应进京的。
符合这样条件的人……就像夏日的大雪冬日的暴雷一样稀少。
杨庆儿素来不喜欢发脾气,惹得他动怒的人都提早收拾了。但现在他像被撕裂一般,竟然提不起精神去筹划下一步该怎么做。
上好的徽墨砸在地上,艮八想躬下身去捡,可是身子不敢动。
杨庆儿眨眨眼,好像终于恢复了一点神智,快速地想着解决的法子,最后终于缓缓说话。
“这个节骨眼不能断,眼下只剩一个人选。你马上去王肯堂的家,把他的儿子老婆统统给我绑了。再给王肯堂传个信,他要是不帮我接手这个烂摊子,我就天天送一个他儿子身上的物件……”
这简直是疯了,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坏主意。
先不说王肯堂如今是皇上倚重的御医,忽然不见肯定要引起别人瞩目。眼下的庄子最怕的就是招人眼,里头藏着多少腌臜事,每一件扯出来都是要人命的……
艮八脸上硬挤出来的神情像是哭。
“主子……主子先等等,那王肯堂滑不留手,因为医术精湛皇上日日都离不得他。再说他跟现如今的南镇抚司都指挥使周秉不是一般的交好,咱们只要一动那边就会往死里整,到时候就得不偿失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违背杨庆儿的吩咐。
但艮八说的没错,就是因为王肯堂不合适的原因,当初杨庆儿才会舍近求远,费了无数周折跑到川西请到孔大夫进京。
艮八看到主子似乎听进去了一点,连忙继续宛转地规劝,“那王肯堂太过瞩目,为人又有点桀骜不驯。往日还有时间慢慢收拾,但现在却不是好时机,主子稍稍等等我定会在短时日里找到合适人选……”
王肯堂不算什么,但他背后代表着大麻烦,艮八猜想主子现在还不想正面对上。
艮八还有一点没有说出口,其实杨庆儿瞎了也不是一时半会,忽然这么急躁实在是难以理解。他隐隐猜到一些蛛丝马迹,却不敢往深里查探,怕自己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
杨庆儿摇摇晃晃地站直了,忽然古怪地一笑。
“你以为我仅仅是为了自个吗,我整了这么一摊子,京里那几个消息灵通的人早就知道了七七八八。你以为那个周秉为什么按兵不动,就是因为他不敢动。也许他早就猜到了,却没那个胆子捅穿。
他倒做个了绝顶聪明人,老早就划清了界限,不沾这些脏的臭的……”
这世上谁都要老谁都要病,但是尝过顶尖富贵荣华的人怎么会甘愿舍弃这一切。只要小北庄的试验能够成功,那些人会拿手里的一切资源来换。
一个人不是生下来就是薄情寡义的,但这世道往往会逼着一个人变成那样的人。杨庆儿也有天真烂漫的时候,但却一步步成了最讨厌的人。
他在心里时常羡慕周秉,最起码可以由着性子活。周秉不愿意的,连皇帝都没舍得下死力逼迫。
卫辉行宫的那场大火,成了周秉一辈子的保命符。
艮八慢慢听着,脸色也越来越白。这是他不该听的……作为主子心腹当中的心腹,原先他极力想知道主子的一切,现在却突然后悔了。
杨庆儿漠然地闭了眼睛,浅浅的呼吸在黑夜里拉长。
“说起来你也许不信,咱们那位皇上知道这里的一切。包括孔大夫这个人都是现任太医院院正郭德修举荐的,要不然我也不会亲自去川西找他进京……”
人倒是有几分本事,可死了就是连灰尘都不如。
明明是夏夜,偏偏有寒风夹杂着风雪一般的呼啸从远处袭来,将艮八整个人都埋没了。
杨庆儿浑身上下刺痛,双手大力擂着桌子,“我为什么得到皇上的宠信,除了我机巧善变之外,就是因为我帮皇家抗了脏事烂事!”
他是要替自己争,可先要替别人去抢才行。
艮八一个踉跄跪下,“主子千万不要自轻,万事都还有挽回的余地!”
杨庆儿古怪地低笑,“别人看我风光,可谁知道我就是一个活招牌。事情成功了就千好万好,失败了我就是第一个被舍弃的棋子。难怪我爹风光了半辈子,最后却输得莫名其妙。无论是手段精妙还是狠辣程度,都不能跟上头的那位比……”
再往下说就是大逆不道了。
艮八紧紧抱着主子,“总归有别的法子,还有崇福观的张真人,他一定还有别的法子,主子不是说他手上有秘炼的方子吗。我把小北庄剩下的人都送过去,随便他是拿来炼丹还是做别的……”
他终于理解了主子为什么偏执地想治好自己的眼睛,因为到最后已经由不得他做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