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荣寿郡主有私情, 简直是天大的笑话。被齐齐堵在茶楼的时候, 桑樵十分意外。更想不明白的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把这盆脏水往他的脑袋上扣。
他什么都没有承认,也不屑降尊纡贵地和那些粗人辩说。简单以为巡防营的上官弄清楚他和荣寿郡主的真正身份后, 就会大事化了小事化无的把这桩尴尬事了结。
的确是一桩尴尬事,他怎么和人解释他半夜三更在茶楼里逗留谈话的真正原因?
其实是想看看荣寿郡主有什么法子, 破开眼前的僵局——皇帝已经在着手铲除净土宗的势力,他总要做一点什么, 好保留自己最大的底牌。他不想彻底失去这个依仗,何况净土宗在他看来还有留存的必要。
当然还有那么一点不为外人道的虚荣, 想看看荣寿郡主这等尊贵女子对自己的痴迷……
桑樵盯着角落里一只缓慢爬动,翅膀不住颤动的黑色屎壳郎。
他素来爱洁,往日衣服上但凡有一点脏痕,都要立刻脱下来换掉。厨娘精心熬制的汤水里有了杂质, 也是不留脸面的泼掉,此时却只能是无动于衷, 任由那虫子在眼皮底下嗡嗡地盘旋。
他仔仔细细地想着这一段时间以来的所作所为,复盘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良久,桑樵长叹了一口气。
自己历来最忌讳心烦气躁,却还是在这个紧要关头犯了大错。
景帝默许他做了净土宗的宗主,坐视他慢慢收拢净土宗散落在民间的财力物力,其实最终目的不是想给自己找麻烦,而是找准机会一举歼灭。可惜滋生了野心障了他的双眼,竟然看不清局势,还妄想挽救。
于是一个小小的坑就把他打回了原型。
半梦半醒之间,桑樵依稀回忆起江州的那条接通海岸的河。河边有大片的白色滩涂,有老旧的渔船,永远有人在不远处晾晒海货。空气当中有浓重的鱼腥味,即便抹了厚厚的海盐,苍蝇还是能在剖开的鱼肚子上下蛆虫。
桑樵在刚刚有记忆时就没了爹娘。
他的亲生父亲是个打鱼的,海上讨生活的人命贱得很,一场大风暴就是灭顶之灾。得了音信的阿娘哭得撕心裂肺,却还是唤不回活人。转身得了风寒,家里断了钱财路,连像样的汤药都买不起,不久也没了。
年幼的桑樵饥一顿饱一顿地长到十二岁,跑到码头上当帮工,人家嫌弃他力气弱,不肯要。被在店里巡视的大盛魁东家谭福保一眼看中,带回了家。虽然没有正经名分,但大家伙都认为桑樵是谭福保的养子。
那大概是桑樵最快乐的一段时光,没有饥饱干扰,可以念书识字,还有谭家的女儿谭五月前前后后地跟着跑。
尽管开蒙很晚,但是桑樵在读书上展现出惊人的天分,不过五载就比得上很多苦读的人,十七岁时中了江州乡试的头名。谭福保很得意,周围的人也恭维谭福保慧眼识珠,这么早就挑好了小女婿。
谭福保年轻时娶的是个耕读人家出来的姑娘,与妻子伉俪情深。奈何妻子年纪轻轻就没了,谭福保也没有再娶,就这么一个人胡乱地把女儿拉扯长大。毕竟是走海船的,利润丰厚风险也大,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尸骨无存,谭福保想早早地找一个上门女婿在家里养着也很正常。
谭五月和一般闺阁女孩儿不同,天生有一种不输男儿的英气。桑樵心里很喜欢,但也没到非卿不娶的地步。也记得谭福保是自己活命的恩人,在江州这个地界,自己要是有别的想法,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人。
等会试过后,桑樵再次得中头名,这时候别人投过来的目光已经变得非常炙热,有很多人明里暗里地打听他可曾婚配。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桑樵说自己父母双亡,家中没有能做主的长辈……
在京城等待殿试的前两天,时任吏部尚书的江怀允给他派了帖子。
那天晚上,穿着一身常服的江尚书仔仔细细地打量了桑樵一番,仿佛在盘点什么。桑樵很敏感,觉得自己像是案板上待价而沽的猪肉。
果然江尚书没有浪费时间,开门见山地说了自己的来意。他家中有一个待字闺中的独生女儿,因为生来体弱,不想嫁到外地去吃苦,所以想找一个家事清白的夫婿。成亲之后,小夫妻依旧住在江家。作为交换,江尚书会大力扶持……
简直是天上掉下馅饼,桑樵知道自己已经等到最好的前程。穷怕了的他,想不顾一切地往上往上爬,什么人情什么体面都能踩在脚底下。
他对江州的谭家父女不是没有歉疚,但他想得很好,他现在有能力了,可以将谭福保这些年花费在自己身上的银子百倍千倍地还回去。谭五月虽然不错,毕竟和尚书家出来的小姐还是不可比的。
桑樵决心下得很快,洋洋洒洒辞藻精美的一封信很快就寄回了江州。
派往谭家的是桑樵信得过的人,很久之后回来说谭福保没有说多余的话,不过脸色很难看。也是,本来是想养个小女婿防老,没想到这女婿一去京城就另攀高枝不回了。
谭家大姑娘倒是没有说什么,只是回去收拾了一个包裹,嘱咐他好好带回京城。
这场没有正式名分的口头婚约终于解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