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雷声阵阵, 雨点渐渐大了起来。地牢里已经看不清什么了,高高悬挂的油灯不住飘摇,仿佛下一刻就要熄灭。桑椎迫切的希望发什么事,只要打破眼前这种叫人窒息的安静就行。
周秉就是在这个时候走了进来。
随行的两个杂役把灯笼挑的高高的, 可以看见周秉穿着一身绣了崖水纹的藏蓝曳撒,整个人看起来又精神又气派, 连这个阴暗的地牢仿佛都光彩了几分。他微微笑着,脸上有一种招人恨的和煦,“我来看看你,有什么需求尽管提?”
桑樵心中浮起一丝虎落平阳的酸楚,“如今你很趁意吧,把我踩在泥地里就这么高兴?也许明儿皇上就会放我出来继续办差,谁知道圣意将来如何呢?”
周秉已经领了旨意,所以对桑樵的外强中干很看不起,“皇上的确看重你,你千不该万不该生了歹意,那净土宗是那么好压制的吗,就不怕玩火自焚,到时候更不好收拾?”
前朝的时候,净土宗猖獗起来可以把一州一县的人都裹挟了,那些信众想吃了迷药一般生死不惧,对净土宗的人奉若神明,朝堂的种种律令在那里如同一张废纸。
周秉可以理解皇上最初的做法,无外乎想借助净土宗的名头捞些钱财,好培植自己的力量,用以对抗那时肆无忌惮的冯太后。但绝不会容忍净土宗一味长久壮大,只要时候到了就会第一时间下手了结干净。
只可惜桑樵不明白这个道理,把净土宗看成了自己的依仗。
桑樵嗤笑了一声,脸上浮起一丝落寞,“成者为王败则为寇,我宁愿当初不做这个净土宗宗主,只可惜这世上很多事由不得我选……”
地牢狭长,两端被铁栏杆截断了,使得这块地界很清净。墙上的油灯幽幽地燃着,只照出巴掌大的一块地。
也是,如今皇帝的喜怒还算可琢磨,可是下一个皇帝还不知什么样呢?
周秉忽然觉得无趣,从怀里取出一封信递过去,“我今个是受托而来,江首辅说你是十恶罪人,亲自做主让他女儿和你和离。相关的文书我都给你带来了,你好好把名讳填上去,我也算有个了交代!”
桑樵早就料到有这么一天,却没有想到这么快。
慢慢掀开书信,语气不无讥讽,“该让那些所谓清流看看,所谓的当朝首辅不过如此,用得上的时候就是女婿,用不上的时候就是十恶罪人。趋炎附势至此,我还没被定罪呢,就不怕我胡乱再攀咬几个他的心腹……”
周秉让跟随的人退下,斜斜地倚靠在墙边,“可不是么,总要等皇上的旨意下来。他老人家就这么巴巴地上赶着了断,倒让人十万分地看低!”
这话从这人的口中说出来,仿佛两人彼此间有很深的交情,昔日的那些落井下石是别人一般。
见桑樵奇怪的望过来,周秉微微一笑,“你别怀疑,我是就事论事,江家这事做得不地道。你好歹是江首辅亲自选中的佳婿,如今落了难,不说搭救一番反倒巴巴地划清界限,实在是让人诟病……”
桑樵愣了一下,“你不用同情我,我要是处在首辅的位置,也会借着和离一事,来做一个了结。他是有大宏远的人,要做千古名臣呢,怎么会容忍我坏了他的名声?”
此情此景,桑樵已经想得明白。落到今日人人憎恶的地步,全是往日私下作孽的下场。只是这和离书就这么草草签了,未免太过便宜,总要让江怀允还付出一点代价才好。
桑樵伸出食指敲了一下书信的封面,声音暗哑。
“我罪不至死,你让江怀允到皇上面前陈情,或是流放或是假死,反正我不能老在这里头关着。他若是不答应,我就不签这个东西,让他家姑娘到死都是我桑家人!”
他气急,甚至直呼老丈人的名讳。
这是在谈条件了,他周秉既然不嫌事多敢接这个活,那就两边使劲斡旋吧!
桑樵相信以江首辅的能力,横竖有法子把自己弄出去。做到那个位置,只要真心总能钻空子。只要出了这个牢门,就是后半辈子从此隐姓埋名他也认了。
至于皇上,总不至于真的赶尽杀绝吧,他为了皇家做了那么多事……
周秉看清楚桑樵嘴角的阴冷,知道这人搞不好要鱼死网破,缓缓笑了一声。
“你把自己的路走窄了,就像把过错扔到别人身上。如今世人都知道你是净土宗的大宗主,坑蒙拐骗无恶不作,连荣寿郡主都上书说是受了你的蒙骗,你说是受谁谁的指使,只怕没人肯信呢!”
彻底撕破脸,桑樵反倒没什么害怕了,“你少拿话唬我,荣寿郡主不可能如此上书!”
这人倒是在女人这一方面极为自信。
周秉靠得不太舒服,腾挪了一下身子,“刚我说错了,荣寿郡主已经不是郡主了,她才被贬为庶人,因为逾制郡主府也要被收回来,我来前正在办这件事。她的确不会上书,可多的是帮她上书的人,世人难道还会说那是假的不成?”
桑樵眯着眼睛打量,心里有了悟。心知这人没必要隐瞒自己,皇上真的能下此狠心处置自己的亲妹子,那对其余的人更是不会手下留情了。
他又是悲凉又是惶惶,难道这就是穷途末路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