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赶紧起身迎上去,毕恭毕敬地请安。
听他嗯了一声,才抬头细看。只见他脖颈上的黑红瘢痕变淡了许多,破皮的地方也都结痂了。
晓玲干得不错嘛!
他从身后拿出我的笔记本,递过来,冷淡道:“画的不行,今天再去画。”
啊,又打的什么哑谜……是叫我再去数船吗?
旋即,他手上那串佛珠吸引了我的注意力。就是在礼部时,诚亲王非要给他扒拉下来的那一串。
入夏以来,衣袖又短又肥,手腕上的装饰品根本藏不住。他这串全都是黑色的玉石,下面坠着个深棕色的穗子,谈不上多好看,但我好像很久没见他戴佛珠了。
是昨晚发生了什么,还是他今天要杀人……
我看了眼莫凡,他倒是很淡定。
我刚提醒他给雍亲王准备个斗笠,刚果儿忽然走进来报:“王爷,浙江商会和江苏商会的几十个商人在客栈外求见。”
雍亲王饶有兴味地瞥向莫凡。
莫凡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要不您见见?他们见不到您不会罢休的。”
雍亲王道:“想来他们说不出什么好听的,你就一点不心虚?”
莫凡理直气壮地摊手:“昨日下臣已将浮增关税的来处和用处如实报给王爷,索是索了,一个大子儿也没用在下臣自己身上。等他们诉完苦,该怎么判罪,全凭王爷公断。”
雍亲王面无表情地冷哼一声,“从来想做好官,没有容易的,本王决不估息刁民犯上逼官,但若表面一套背后一套,仗着一些莽夫恶霸与民争利,甚至横行霸道一手遮天,也断逃不过本王明察。”
隔着两米,我都感到他说这话时身上威压勃然爆发,压得人喘不过气儿来。
莫凡一改放松姿态,脊背挺得绷直,小学生似的板正站好,低头掐着虎口道:“请王爷明鉴。”
雍亲王让他找个地方避一避,接着吩咐刚果儿:“叫他们在一刻钟内选出两个代表来见本王。”
客栈老板收拾了一间空房,雍亲王点了两个随行官员旁听。
我也想进去听听,他犹豫了一瞬,只好让侍卫也跟着进去。
不过侍卫要躲在床幔后面,以免吓得这些人说话不利索。
刚果儿带来两个代表,一个是做粮食生意的杭州人,姓顾;一个是做生丝生意的金陵人,姓许。
两个人风格类似,都是个头不高,瘦小精明模样。虽然穿着粗布麻衣和布鞋,但手上各戴着几只宝石戒指,腰间挂着精美的鼻烟壶和玉嘴的烟袋,都是价值不菲的东西。
进屋不敢多看,但见身形气质都卓尔不群的那个,叩头就拜。
雍亲王没叫起,先冷冷问:“你们可知,民告官要先滚钉板?”
两人浑身一颤,姓顾的那个操着不太标准的京腔:“草民等并未递状告官,只是听闻雍亲王视察至此,想把这里的民风民情向您反应一二,一则是报答朝廷的教养之恩,二则免叫您被一些表象蒙蔽了。”
“经商者十言九虚,你果然巧舌如簧。”雍亲王批判他,却瞄了我一眼,接着又问:“你是哪家商号的?”
“回禀王爷,草民现任万谷仓的天津掌柜。”
万谷仓是九贝勒的产业!
雍亲王反应平平,好像根本不知道这回事儿,问另一个:“你呢?”
“回禀王爷,草民现任瑞林祥的天津掌柜。”
这个牌子的绸缎庄在北京开了好多家,在我发表完挂牌演说之后,北京的大掌柜就曾在陈付氏的引荐下拜访过我。
陈付氏说过,这家背后的靠山,是一个致仕阁老。阁老很多学生,都是朝廷高官。
硬茬啊。
雍亲王面无表情:“谁先说?”
顾掌故仗着自己是九爷的人,一马当先道:“王爷,万谷仓南粮北调,供养京城,沿路各种费用靡费,本就利润微薄。这么多年来,为了维持北京米价稳定,不管南方收成如何,我们几乎没调过价,亏损都自己担着。朝廷原本规定粮食过关免税,可钞关却把朝廷的明文当废纸,非要盘剥一层,而且逐年加税,不仅把我们的利润挤压殆尽,还要饶进去一些。天下哪有一直亏本的生意,我们为了省点费用,改走陆路。谁料每条大路上都有打不尽的麻匪。那些麻匪不仅抢货,还杀人!告到官府,他们倒也出兵,只是出兵还得收劳务费,收了钱也剿不着匪,每次都是无功而返!我们实在拖不起了。再这样下去,两省商会的商号都准备撤离天津。”
另一个姓许的说:“王爷,除了关税,本地帮派横行,半月收一次保护费,也让我们吃不消。津领帮管着漕运,对商船和周边店家作威作福,稍有不如意,就要被鞭打凌虐。他们哪里是良民,分明是匪类!恐怕那些拦路抢劫的麻匪,就是帮派成员!不然为何每次剿匪都扑空?”
顾掌柜又道:“知州大人的行事风格,王爷想必看到了,一个读书多年才出仕的文官,行事作风如草莽武夫那般狂放,岂不怪哉?多年前,草民随镖局押粮进京,途径静海县,曾被麻匪打劫。其中一个麻匪被镖师的飞镖射穿右臂,仓皇而逃。不久之后,静海知县全家惨死,朝廷派来新知县。这位新知县是个出身穷苦的湖南举人,没什么同好,也不会打点师座,像独行侠一般。也娶不起媳妇,没有孩子。巧的是,他右手有疾,不能书写,只能用左手写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