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他的心思又非常深沉。在‘鸿门宴’上一步步激怒老狐狸顾鹏程,以‘小白马和龙王’做诱饵,引我去大狱,对我的处境和需求了如指掌,就像开了上帝视角一样,甚至连雍亲王把顾鹏程藏在哪儿都知道……
在把握人心上,我还没见过比他更高明的。
忽然之间,我很没有信心。越想越觉得,好像我从未主导过他,反而一直被他主导。
一开始,我只是想要他的钱,他拿到我的印章按兵不动,一动就要图谋我本人。
现在,我想和他假结婚令十四爷死心,会不会掉入他更大的圈套?
辗转反侧间,我想起了上一个令我这么不安的事儿:把四姝买回家。
1715年10月13日 康熙五十四年 九月初二日 阴
天明就像催命符。
新的一天到了,十四离我更近了。胸闷的症状也越来越明显了。
在焦虑中,我不禁开始盼望雍亲王的身影——除了廖志远这个不怕死的愣头青,整个江南,只有他能阻拦十四。
可不仅没将他盼来,还得到了几个更糟糕的消息。
其一,顾鹏程被关押在总督署的消息不胫而走,在外面守了好几天的官员、士绅,恼羞成怒地砸烂了总督署大门,怒骂郝成,非要闯进大狱带走顾鹏程,由此和三百兵丁发生了激烈冲突,不少人受伤严重。
其二,江宁周边的血案越来越骇人听闻。继杀光后,又有了烧光的传言。
行凶者为了省事儿,直接把全村人赶到一个地方,然后浇上油脂放火焚烧。据说,这个村都是些老幼病残,根本没力气做坏事。他们被虐杀的原因只有一个——都姓王。
另据说,行凶者遭到了江湖侠士的剧烈报复,人员损失惨重,领头人也受了伤。
其三,陈西还没搞定四姑娘,顾文亮拿出了顾鹏程曾立过的字据,抢夺点石的掌控权,双方正争得如火如荼。于是第一批新闻稿的刊印走的是小作坊,不仅印染质量一般,而且造价很高,仅仅五百份,就花了五百两银子,更另我意外的是,我画的简笔讽刺画印不出来——小作坊只有活字印刷。
顾鹏程在此的消息是怎么传出去的呢?
雍亲王留下的人亲自看管,总督署的狱卒都接触不到,不可能是从内部传出去的。
是廖家放出的消息吗?
那些杀光、烧光的事儿,真的是雍亲王干的吗?
因为我不愿意相信,靳驰特意把消息做了模糊化处理,其实最初的消息里,是用‘京城来的大官’指代他。
难道从进入江宁,就把我和四个巡视官束之高阁,不让我们参与剿灭清茶门,就是因为太残酷血腥?
我只要一想把人圈起来焚烧的场景,都会浑身冒冷汗。如果亲眼见到,恐怕会成为一生的阴影。
临走前,他褪下佛珠,是为了给我承诺,还是为了拿起屠刀做恶魔?
这件事真的不能细想。
并非我接受不了封建统治者的残酷,毕竟历史上任何一个皇帝对反叛者都不手软。
以仁治天下的康熙,不也制造文字yu,诛人九族吗?这九族里,何尝没有老弱病残?
慈禧还曾下令将石达开五岁的儿子凌迟处死,这可怜的孩子每挨几刀就昏死过去,醒了继续割,为了割满三千刀,整整挨了十年才彻底解脱。
我只是,不愿意接受他冷血无情。
因为在这个时代,我唯一可信的人就是他。在我心里,他可敬,可爱,可依赖,都是因为内心有温度。
如果真实的他,只有一颗冷血帝王心,那我在他面前怎敢造次,更遑论像现在这般任性做自己。
折服我的,是他的智慧、手段、格局,更是祛疤膏、不甜的点心、驴车、翡翠挂珠、手刻印章,还有各种各样的小心思。
是他的鲜活有趣和冷暖分明,让那句‘只要你不负我,我若负你天诛地灭’有了可信度。
而这句话给了我极大的安全感,使我不必在皇权的威慑下小心翼翼,可以放开手脚做事业。
至于第三件事,则需要立即解决。
我叫来陈西,让他想办法叫四姑娘知道,一旦顾鹏程回家,她就立即输了。不仅得不到点石,还会被顾鹏程和顾文亮疯狂打压。
陈西疑惑道:“可即便她不想让顾公回家,又能怎么做呢?”
“很简单,让她放出消息,就说已经找到顾鹏程了,随便编个不能见客的理由,谢绝一切访问。顾家都是女眷,难道那些外人还能冲到她家里去吗?”
“顾文亮是可以的……”他没说完就意识到自己想得狭隘了,“我知道了!打到他不能下床不就行了?”
这样一来,总督署衙门的危急也可暂解。算我帮郝成一个忙!
“还有,得让四姑娘知道,顾鹏程早晚要回去,在有限的时间里,她能不能坐上家主之位,都得仰赖你。明天的新闻稿,必须从她家刊印,并在点石书局售卖!明天晚上,你来给我汇报成本压降效果和新闻稿的销量。”
陈西应得干脆利落。看得出来,也是诸事缠身,忙的脚不沾地,匆匆就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