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信任雍亲王,皇上不会把关系到社稷安危的重任交给他。而雍亲王能得到这份信任,是因为和其他皇子相比,他认真得近乎吹毛求疵,不怕得罪人,同时又很善于照顾皇上的体面。”
“您是说,在他面前,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并且,为了皇上,他不会……赶尽杀绝?”
在我们心惊胆战时,杨大人吃的满嘴都是油,眯成两道线的眼睛里精光一闪,“看来你不太明白,那我给你举个例子吧。康熙四十八年,四贝勒刚封为雍亲王,恰逢黄河水灾,河南山东两省受灾严重,皇上将赈灾的任务交给了他,但当时国库空虚,要钱没钱要粮没粮,你知道他是怎么做的吗?他从国库账本上拉出一个借款人名单,亲自佩刀,带着征讨过噶尔丹的正红旗大兵,一户一户地讨要还款,逼得体面了一辈子的老大臣上吊,一干皇子、王爷到前门大街变卖家当,可当时皇上病着,没人敢去告状。等皇上病愈,灾民得以安置妥当,山东、河南两府的地方官连上数道奏着,表达百姓们的感念之情,还说百姓自发在泰山为皇上塑像修庙,祈求皇上福寿绵长。皇上龙颜大悦,当着一众告状的皇亲国戚的面儿说:老四办事儿有分寸。”
“……”这父子俩提前排好戏了吧?
沉默了片刻,杨猛忽然话锋一转:“我是说,物极必反,天主教的势力该收一收了。”
我和郎世宁对望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深深的忧虑。
临走之前,他又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我说真的,出本游记吧,我保你大卖!”
我没有应他,只是看向那座观音钟,杨大人却笑道:“下次再调吧。”
然后他压低声音在我耳边道:“你和他们不一样,秋官,别绑的太死了。”
从他家离开后,我们在夜色中往东堂赶。
郎世宁问我:“皇上是仁慈的明君,他曾亲口说过要改信天主教,还曾承诺让大清的百姓都信天主教,雍亲王是他的儿子,难道儿子敢违背父亲的意愿吗?杨大人说他善于照顾皇上的体面,可我们都是获得了皇上的准许才来北京的,还有很多传教士不惜背弃教廷,专门为皇上服务,他将这么严重的罪责加诸到我们身上,难道不是给皇帝难堪?”
我摇摇头道:“以他的智慧,恐怕有的是法子不仅不让皇上不满,还会夸他赞赏他。”毕竟长江后浪推前浪,一浪更比一浪强,他可是打败了十几个兄弟的胜出者啊!
快到东堂的时候,我们碰到了贝勒府的车夫,看样子他已经在这里等我半天了。
“秋姑娘快上车,十四贝勒等您回去上课呢!”
可是这周的三堂课已经上完了呀!我立即意识到东堂出事儿了,二话不说拉着郎世宁就往回跑。
廖丁追上来挡在我们面前,着急道:“姑娘,您不能回去,回去就出不来了!”
“什么意思?!”
廖丁道:“雍亲王派人包围了南堂和东堂,传教士们全都被拘押到步兵统领衙门了。”
听了杨猛那一席话之后,这个消息似乎并不太令人意外。
“安东尼和南堂主教白晋呢?”
“白晋一早去了畅春园,至今未出,安东尼已经身在大牢里。”
……我忽然意识到,不和他们绑的太死是不可能的。我不可能在这时候抛弃他们,因为他们在我心中不是神的信徒,而是朝夕相处的朋友,是愿意为了信仰奉献一生,拥有勤奋、努力、善良、吃苦耐劳等等美好品质的,值得尊重的人!
既然我无法为他们做什么,至少应该和他们站在一起!
“告诉十四贝勒,我不回去了。”说完,我拉着郎世宁再次朝东堂跑去。
第25章
公元1715年 1月31日康熙五十三年农历十二月二十日 天气晴
十二天前登上太和殿被皇上赏赐时,我还以为人生坦途从此走上辉煌,谁料短短几天后,我就沦为阶下囚,可见人生际遇之无常,年轻人不应该给未来做太多设想,要紧的是踏踏实实走好眼下每一步。
譬如我今天的小目标就是能吃进去一整碗牢饭,从而不必饿得手脚绵软,眼睁睁看着老鼠在我脚上爬上爬下。
哐哐哐!
牢头重重地敲了敲窗,把今天的牢饭推了进来。
尽管已经饿得两眼冒金星,我还是花了至少十秒给自己做心理建设:没事儿,不过就是碗脏了些,饭菜里夹杂了些头发和指甲而已,吃了死不了,不吃才会死!你穿过三百年时光,横跨了印度洋,熬过了坏血病和疟疾,万里迢迢回到故土,还没来得及发光发热就活活饿死了,几百年后现代人发现了你留下的日记本,你得多丢人呐!
饭菜是香的,和昨天相比,香味格外诱人。
可当我把碗举到眼前,一睁眼,顿时头皮发麻,同时胃部剧烈一抽,手也触电般松开了。
老天爷,碗里怎么会有一只老鼠头!尽管已经烹熟并染了糖色,可那突兀的大门牙实在醒目而可怖!要在之前,我肯定不能一眼就认出来,可这五天来,我已经和牢房里的硕鼠缠斗多次,彼此之间熟稔得不行,呕……
入狱五天来,每天都能听到对面男监传来的惨叫和求饶声,却始终没人来提审我,起初我以为是雍亲王对女犯人比较仁慈,或者十四贝勒私下里找了关系,可直到此刻我才知道,不是的,他们一直在瓦解我的心理防线,应该是从我第一次看到那只脏乎乎油腻腻的碗拒绝进食的时候,就暴露了弱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