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抬起头,直面常坤,朗声道:“下官听见洋人诽谤我大清官员,而镍台大人不思维护国体,更不念同僚之谊,只因几句颠三倒四、毫无根据的话,就要用怪力乱神之人羞辱秋大人。其用心险恶,与原刑部侍郎杜斌和直隶司李达可谓同出一辙,令人不寒而栗。未免悲剧重演,下官已自作主张,派人去请钦差大人回来主持此事,不妥之处,请总督大人责罚。”
好杨猛,及时雨!
这哪里是请罚,分明是威胁!
雍亲王一旦得到消息,一定会很快回来。他们根本来不及走完作法、审判、处死的流程!
“本官用心险恶,你又是什么好东西?!”刚才嚷着找道士的官员恼羞成怒,一脚将他踹倒,又狠狠一脚踩到他脸上,“你要是个好东西,怎么会从礼部被贬到这里来了!”
“镍台大人!”我喝住他,“打骂朝廷命官是犯法的。”
他嚣张地扯了扯袖子:“本官掌管一省司法刑名,不用你教。本官就是看不惯这种下流走狗,想教训他,之后自去刑房受罚,不可以吗?”
说罢狠踹杨猛的头。
杨猛把自己蜷成个虾米,被动挨打,一声不吭。
我蹲下去挡在他身前,“你当着总督大人和福建各级官员的面儿动私刑,可真是个好榜样。不如连我一块儿打,省得找什么茅山道士了!”
而达哈布已经拔刀挡在我身前。
他一拔刀,常坤的侍卫也纷纷拔刀。
那些人各个凶悍,绝非等闲之辈。
“胡闹!都胡闹!”这剑拔弩张的时刻,常坤总算发话了,“一个疯女人的疯言疯语竟在总督衙门引起这般轩然大波,传出去叫人笑掉大牙!在场的都给我把嘴闭紧,切不可让这些话流传出去!都散了!”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我已无暇顾及谣言,只能先吃了这个暗亏。
镍台也顾及雍亲王,不敢再提茅山道士之事。
但怎么才能带走玛利亚呢?
如果她真生下了邓三脚的孩子,就是扳倒常坤的关键!要是今天带不走她,以常坤的谨慎,绝不会再留着她。
就在我犯愁的时候,常坤已然发话:“来人,把玛利亚带走,立即找船送往澳门!”
玛利亚似乎感知到了危险,走到门口忽然回头看向我,似乎想说什么,然而身边的衙役一把捂住她的嘴将她拖走了。
这一去,恐怕不是澳门,而是地狱。
“总督大人……”
我刚一开口,常坤就蹙眉打断我:“秋童,把她送走是在保护你,你怎么就不识好歹呢?再让她留在这里说疯话,保不齐连雍亲王也要质疑你了。”
杨猛悄悄扯了扯我的衣服。
行!我走!这一次我认输!
走出班房很远,杨猛才抹了一把虚汗,小声告诉我,他并没有来得及派人去通知雍亲王,刚才只是虚晃一招。
怪不得着急拉我走呢!好险啊!
我顿住脚,忽然觉得这个固若金汤的总督署,是我住过最危险的地方,甚至比刑部大牢还可怕。
于是我不再回后院,叫人回去打包简单的行李,带着杨猛,直奔水师营房。
“秋大人,你要去找雍亲王何须带行李?”杨猛不解地问。
“因为我不是去告状,也不是找他寻求庇护的。”
我总不能时时刻刻躲在他身边,像个累赘一样。我得主动出击,发起反攻!只有敌人死了,我才能睡得踏实!
水师营房规模壮观,而营房离演练场地还有一段距离。
一个把总带我们在海滩上跋涉许久,才来到带到雍亲王面前。
他正站在炮台上观看水师演练。
远处的海面上,十艘战舰正追着靶船放炮。
靶船是一只小船,由两只快蟹船牵引,内部填充芦苇,中间树立木头三根,上挂草席以作靶标。当它进入警戒范围,战船就会开炮。
除了用大炮轰击,水师官兵还会施放抬枪、鸟铳等各式火器,用点燃的箭矢射向靶船使之燃起大火,当靶船燃尽,执令官禀报长官们敌船被击沉,演习才算结束。
这个环节主要检阅指挥水平、操船能否熟练以及船体状况,要求水师战船相互之间联络有序、运作自如和司令有方。
战船操演完毕后,还有水兵游泳演练。
在中间休息环节,我独自登上炮台。
四爷惊讶地看着我:“你怎么来了?出什么事儿了?”
平平无奇的一句话,忽然激起心中万千委屈和后怕。
一路上对目前局势的判断及冥思苦想出来的对策,都被发沉的舌根压住了,我没控制住,情不自禁扑过去抱住他,吧嗒吧嗒地掉眼泪。
“谁欺负你了?”他掰着我的肩膀急地询问,感受到我哭得发颤,便将我紧紧抱住,轻抚后背,温柔地安抚:“好了好了,别害怕,我在这儿!”
越安抚越崩溃。
直到眼泪把他厚厚的冬装都洇透,我才慢慢平静下来。
“哎,都哭红了。这里风大,要是把脸吹皴了恐要疼上几天。”他给我擦着眼睛,满眼心疼恼恨,解下自己的披风给我穿上,拉上风帽将我遮好,之后怒喊达哈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