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葛忱蓦地打断他。
宋岚往前挪了挪,真诚地看着他:“我不是在指责你,我只是好奇。”
葛忱原本不想解释,可是宋岚是他唯一的倾诉对象,这些事儿或许以后再也没机会讲了。
他取下眼镜,撩起衣角擦着,努力用平静的语言描述令人心惊肉跳的猜想:“科技被揠苗助长后,人类会用多少年走向灭绝,这是无解的。我早就和你说过,所有人都不应该干预历史。
而且,你应该很清楚,在十八世纪的欧洲,仍处在神权主导下,上到国王,下到百姓,无不迷信。没被神明偏爱的异乡人,想活下去都很艰难。”
宋岚认同道:“是啊,秋童幸运地落在了教堂,幸运地被郎世宁发现。即便教廷出于染指大清内政的特殊目的,给予她身份保护,依然会有玛丽亚这样的人,把她视作魔鬼。那时候,每年都有很多人因为被‘魔鬼’俯身而被烧死。你能活下来,的确很不容易。
至于该不该干预历史,我一研究历史的人,不和你一搞科研的人讨论意识形态!你还是接着说吧。”
葛忱重新戴上眼镜,对她点点头:“1714年3月,我所在的海盗团在印度洋与邓三脚的黑旗帮迎面相逢。原本海盗之间如果没有利益冲突和深仇大恨,是不会炮火相向的。可邓三脚却下令将我们赶尽杀绝。
后来我才知道,每到这个季节,会有大量英国商船途径那一片海域,而那一次,他是在想讨好英国海军,从他们手中购买最先进的舰炮。
得知他主要在福建沿海活动后,我主动献上自制的转轮□□和铁甲船的设计图纸,得以保全性命,从此得到器重。
1714年6月,我被他带到福建周边的一个小岛上。此后一整年,都在那里帮他造船和武器。
铁甲船和线膛炮问世后,他开始给我一些自由,甚至把我当成知己带在身边。
其实我有机会偷一艘他的船去澳门或者台湾,甚至去福建藏起来,可我最终没有勇气这么做。
一是因为他和葡国海军关系不错,还与福建总督常坤有极深的利益牵绊,这些地方有的是人当他的刽子手;二是,打开时间之门的仪器我还没准备好,我甚至不确定能不能成功;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躲躲藏藏可能会错过秋童——那时候的她,已经不是想见就能见到的了。”
宋岚忍不住建议道:“根据日记,她到澳门后一直待在圣奥斯定教堂,你可以天主教徒的身份接近她。”
“我也这样考虑过。可身临其境,生死只在一念间,必须更谨慎。她去澳门之前,雍正提到了一个梦,还让刚果儿跟在她身边。这说明,他机警小心到连梦中的危险信号都不放过。
你再想想,居生在江宁一个月,想方设法见秋童,一次也没成功,而这正是因为雍正刻意阻拦。
我戴着眼镜,没有廖志远那样出神入化的易容术,刚果儿想防我,拦我,甚至杀我,再简单不过。只有让她来找我,才是最稳妥可靠的。”
“你说的对!幸亏是你,要是我,可能早就死在热内亚了。”宋岚连连点头,忍不住催促道:“那你到底是怎么见到秋童的?她和你想象中有出入吗?”
“她……”葛忱眼神一散,神思跟着回到了那天。
那是1716年2月18日。
太阳刚从海平面上冒了个尖,三国海军就汇聚到了黑旗帮老巢,邓三脚和大部分扈从正睡着觉,惨烈的围剿就开始了。
定位和时间都是他提前泄露给秋童的,以‘哈利波特’的名义。
昨夜,邓三脚给他的混血儿子过百日,黑旗帮核心成员都在。
三国海军上岛瓮中捉鳖,直接一锅端。
下午六点多战役基本收官。西班牙海军忙着杀人,葡萄牙海军忙着抢财宝,大清水师在凌保的带领下,乘船追杀被苏灿带走的邓三脚。
而他作为秋童点名要保的人,被达哈布从尸山血海中拎出来,提溜上了‘平远号’。
秋童就在船舱里等他。
摆满杂物的船舱里点着一盏煤油灯,光线昏暗飘忽。但在她拉下兜帽的刹那,葛忱感觉整个世界都明亮起来了。
并不是因为爱慕她的容颜,只因梦想照进现实。
短暂地晕眩过后,他第一个直观感受是:她比自己想象中更年轻。
第一本日记始于1714年,她还是个刚毕业的学生,字里行间天真活泼,小心翼翼。到第三本日记的末尾,已经是1731年,她在这个时代度过近二十年,早已位极人臣,说一不二,记载的事情越来越精少,言语间沧桑成熟。
现实中的他,也从一个青葱少年,变成了沉默大叔。这些年,就好像是跨时空一起度过的。心中不由自主地把她当成了相知相伴多年的好友。
结果一见面才蓦然发现,她在自己面前,就像隔代的小辈,甚至比自己的学生更天真烂漫。
不止喜形于色,而且举止夸张。一点也不像即将荣升正五品通政司参议的人。
她箭步迎上来,瞪大双眼盯着他,每一根翘起的睫毛都在表达惊喜:“是你!”
是你?
为什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