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不懂你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他生气地凌空抽了一鞭,咬牙切齿道:“你就是矫情,不知世事险恶,身在福中不知福!你知道有多少千金小姐削尖了脑袋想嫁进贝勒府吗?”
我立即坚定地阐明立场:“我对别人的丈夫完全没兴趣!我现在说的是,不想在这里为你工作!或许你可以考虑换一种雇佣方式,我搬出去,然后每周挑三天过来给你上课,怎么样?”
他霍得站起来,脸色铁青地怒视着我,半晌咬着牙道:“你想都别想!进了我的门,还想出去招惹别人,我可丢不起那人!”
说罢气势汹汹地从我身边掠过。
我叫住他,“我们俩是纯洁的工作关系!”
他头也不回地甩了甩鞭子:“纯洁你大爷!年前我就把你穿什么颜色的肚兜传遍京城!”
第27章
和十四贝勒大打出手后, 我趁着伤口新鲜跑回了东堂。
罗怀中为我检查一番,在我的暗示下,用沉痛的语气将内外伤说得无比严重, 好像我随时都会死掉一样。
安东尼本就对我在步兵统领衙门的遭遇十分愧疚,又见我被十四贝勒‘打’成这样, 一直到天黑也没好意思赶我回去。
郎世宁、杜德美和戴唯德三人极力游说他同意我搬出贝勒府, 安东尼被堵得起了一头汗,可他还没表态,另外几个在东堂服务多年的神父却口径一致得反对。
这次入狱经历给大家留下了巨大的心里阴影。他们这才告诉我, 入狱后,京城各方虔诚的教徒和受过天主教恩惠的人, 纷纷托人找关系向雍亲王施压, 但雍亲王坚持要把圣母得胜教堂的主要人员押解进京, 审问清楚之后再定传教士们的生死。
步兵统领衙门监狱的名声很差,教徒们生怕他们敬爱的神使受刑,竟集结了上千人围坐在步兵统领衙门门前, 官兵但凡出来镇压,他们便作势要点火——十几岁的满月受人挑唆,泼了自己一身煤油, 随着激愤的众人高喊以身殉教。
康熙治下, 皇城根里, 何曾发生过这样的□□?
雍亲王惊怒之下, 竟欲下令将带头的几个信徒当反贼就地处死,眼看事情的发展即将失控, 是十四贝勒站出来和雍亲王硬刚才控制住局面。
也是因为他的坚持, 雍亲王才同意由西安当地的官员就地提审圣母得胜教堂的传教士们,由此大大缩短了京城传教士们洗脱嫌疑的时间。
他们对十四贝勒感恩戴德, 同时惧怕失去这个保护伞。
剩下的话他们欲言又止,但我已经心领神会了。
离开东堂时风雪很大,朦胧月下,一个瘦弱的身影一瘸一拐地跟着我。
我等了他几步,招招手让他靠近。他身上还散发着浓浓的煤油味,半垂着脑袋低低地叫我:“童姐姐。”
我闷闷地嗯了一声,掏出一块碎银子给他:“还有几天就过年了,找个澡堂子好好洗洗,再买身干净的衣服换上,三十那天晚上来东堂,我包饺子给你吃。”
他忙不迭地往后缩:“我不要钱!有饺子吃就很好了!”
这个淳朴简单的小男孩,听说身世凄惨程度在整个慈善院排第一。传教士们给了他一点点关爱,他就把灵魂上交给了上帝。
“你不要我扔了!”
一番威胁拉扯,他总算收了银子,一并伴我走着,吞吞吐吐地问:“童姐姐,你身上的伤真的是十四贝勒打的吗?”
我瞥了他一眼,毫不心虚地说:“当然了!”
满月长满青春痘的脸很纠结,很不解:“他是个好人啊,怎么会打女人呢?慈善院王婆的孙女在贝勒府当丫头,她说十四贝勒人可好了,没有架子,和下人也能说说笑笑,还很大方,一高兴就赏人银子。还有,慈善院每年的开销,有一大半都是他出的钱呢!”
我叹了口气:“满月,这个世上没有绝对的好人,也没有绝对的坏人,大多数人做任何事都是基于自己的利益,就算是神的使者亦然。我们帮助苦难的人,是因为可以由此获得心灵上的平和以及死后功德圆满进入天堂。你无需为别人的毁誉打抱不平,更不能为了报升斗之恩伤害自己的性命。”
关于焚身献教之事,安东尼等人已经教育他很多次了,所以他明白我在说什么,却依然很倔强,“可如果你们这样的人蒙冤而死,那谁来帮助天下的苦命人?如果十四贝勒这样的好人当不了皇上,那谁来主持天下正义?我只是一个多余的人,如果能用一条贱命维护我想维护的人,死一千次我也愿意。”
我惊讶地看着他,万没想到他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我以为像他这样容易受人挑唆以至于要焚身献教的人是没有自己的思想的,没想到他竟在吃不饱穿不暖余生没有着落的情况下为别人思虑得这么深刻!
若不是学识匮乏、层级受限,也许他能有更理智中肯的想法,甚至献身于更有价值的事业,为社会做贡献。
我忽然很想送他去读书,脱口问道:“你想念书吗?”
满月错愕了一瞬,挠挠头惭愧道:“我不行的,我这么笨,还瘸腿,没有先生愿意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那你想不想呢?”我追问道。
他迟疑了一瞬,缓缓点头,羞赧道:“要是我能识字就好了,我听说书里有让贫穷和疾病消失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