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寿是弘历的小名,自从有了大名,这个名字就不怎么叫了。
过完年就八岁了,现在的他,除了白,和四爷越来越不像,和我印象中古板刁蛮的奶团子也大不相同。
古板还是那么古板,一举一动都像在条条框框里,刁蛮却是半点都看不到了。
小时候总想支使我,把我当他们家奴才,现在见了我,口中唤着先生,毕恭毕敬地行礼。
要不是个头矮,这架势,唬得我差点要给他看个座。
幸亏纽祜禄氏及时将他招至身边,让他站在自己身后。
“妹妹……”纽祜禄氏好像确实有点社恐,说话的时候根本不看我,盯着我脚下的地面,语气淡漠,声音也不大,“你受苦了。”
呃。这个开场白,让人觉得有点人情味,但不多的样子。
不过比起四福晋的过分热情和耿格格单刀直入,我还挺满足的,扬了扬手示意她喝茶,笑道:“多谢格格挂怀,都过去了。”
纽祜禄氏一点头,“福晋也一直惦记着,专门请了喇嘛在府中为你诵经祈福,只盼你早点好起来,接你来家里过年。我们虽早已将你当一家人,但你身份非同一般,福晋说,到了王府便以贵宾之仪待之。她原想自己来请,可是年末要打点的事务繁多,实在抽不开身。”
见我没搭话,她抬头看了我一眼,接着又面无表情地垂下眼眸,声音更小了些:“明儿就是小年儿了,按咱大清的习俗,是一家人围炉辞灶君、吃饺子的日子,灶神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你来送一送灶神,往后平平安安的,我们也就都放心了。”
语气还是那么冷淡,但说出的话,没一句叫人反感的,而且,该点到的都点到了。
真难得。
要知道我们的立场是天然对立的,连慈眉善目、八面玲珑的四福晋说话都让人心里疙疙瘩瘩不舒服。
我不禁看了眼她身后的弘历,心想龙生九子各不同,全因不一个妈呀。
可惜我不能答应她。
弘时问过我之后,我和四爷商量过这件事。
他问我的想法。
我当然不想去。
案子刚了,交接报社、盘活印刷厂,还要调整明年的工作计划应对这一些列变故,一堆事儿等着我操心,哪有功夫去过节?
何况,去王府是过节吗?分明是过龙潭虎穴。
而且,要是今年去了,明年就不能不去,不去就得有说法,这不是给自己惹麻烦吗?
四爷说,不想去就不去。
他体谅我,我也体谅他。
年末本来应酬就多,亲朋好友、属员奴才,都携家带口去王府拜访。皇上还把年初一在天坛祭祀的事儿交给他了,这么冷的天,他每天在皇城和圆明园之间来往很是辛苦,脸都冻皴了。
于是我的建议是,我回秋夕苑,他回王府,我们各过各的年,过完年再聚。
他的回答是:不可理喻。
他的解决办法是:就这么两头跑。
过年那天,他要领着福晋和孩子们进宫赴宴,初一,他要全程盯着祭祀典礼,晚上还要协助皇上宴请、招待一些大臣,就这两天不能回园子陪我,让我把黄招娣、杨玉梅,甚至郎世宁、罗怀中他们接来。
我对此也感到不可理喻。
从现在到过年,总共不到十天。分开过年,各自圆满,不是挺好吗?而且,秋夕苑和王府相距才五六公里,万一有什么急事儿,或者想见面了,很快就能到啊。
我们俩牛头不对马嘴地沟通了半天,最后勉强get到了他如此执拗的原因:嫌我没有‘家’的概念,想培养我对‘家’的眷恋。
一开始我还想驳斥他,不对啊,我把秋夕苑当家啊,在外奔波的时候,我可想这个‘狗窝’了。
但我仔细回想了一下,那不是对‘家’的眷恋,我只是在那里住得舒服、习惯而已。是因为路上太辛苦,才想念这个自在安定的地方。
自从来到圆明园这个更舒适、更自在的地方,我何曾怀念过那里?
金窝银窝都不换的地方,只有一个,就是小时候和妈妈姐姐一起住的房子。上大学的时候我还发愿,以后赚钱了要把那所房子买回来。
常女士去世后,我就不太有‘家’的概念了。从高中开始住校,一毕业就来到这个封建时代,漂泊流浪,居无定所,随遇而安。
我曾想过买一栋宅子,却一直没有付诸行动。大约是因为,没什么特别值得安放的东西。这也是为什么我一直没有认真管理秋夕苑的人——自从见过‘哈利波特’之后,我潜意识里已经把自己当成了过客,没有‘长治久安’的念头。
四爷一直在给我灌输‘圆明园是我们的家’这一理念。在他看来,家是心之归处,而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以前我总会默默地想,什么你的我的,最后还不是国家的。
现在我有一点点理解了,重要的不是这座宅子,而是倾注在这里的感情和房子里的盼归人。
理解归理解,要是让我选,我绝对选便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