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里有种不妙的预感。一条腿将将抬起往门槛里迈, 犹犹豫豫地落不下。
一个未知包裹而已, 值得冒险去面对突然忧郁起来的十四吗?
这种情绪带给他的影响, 会不会比暴怒和醉酒更可怕?
“进来吧!”
就在我下定决心暂时不往枪口上撞的时候,里面传来了邀请。
听语气,很是平和舒缓。
我悄悄舒了口气, 嘴角挂上礼貌的笑,一脚踏进书房。
十四坐在宽大的书桌后面,平常乱糟糟的书桌此时清理的很干净, 笔墨纸砚、书、他喜欢把玩的玉麒麟镇纸都不见了, 只有桌角最远处放了一盏烛台。
他一手平放在桌上, 一手撑着额头, 弯着嘴角将我看着。
烛光发散的很严重,光线到他身边已经非常稀薄, 大部分还都被他撑起的手臂挡住了。
阴影里, 我看不清他的眼神,但能感到他身上萦绕着一股浓浓的愁绪。
还没出十五, 谁给他找不痛快了?还是遇到什么事儿了?
一时间,本该理直气壮的索要和讨伐都变得不合时宜起来,我朝桌前站了站,试探道:“贝勒爷用饭了吗?几日没给您上课了,这会儿方便吗?”
“行,难得你大翻译官还能记挂着这点小事。”
虽然话里夹枪带棒,语调却是玩笑般轻松,我放松了警惕,自去旁边柜子里取书本题册,但上下翻遍也没找到我模仿钢笔头削出来的竹笔。
正要问,一回头忽然看到一个脏兮兮的麻布袋子立在精美的卷缸上。约有一米高,半米宽,上面用黑漆写着我的名字,袋口上走了两遍齐整的麻线,根本没有打开过的迹象。
我瞧了眼十四,他也正在看我。仿佛从我进书房,视线就没离开我。
“贝勒爷,那是我的吧?”我顺势一提。
他有点不耐烦地答非所问:“不是要讲课吗?”
好吧……
终于从柜子最里面摸到笔,接着又发现另一个问题:没有凳子。
“少待,我去隔壁搬个凳子。”我放下书册便往外走。
他猛地拉住我,身子往后撤了撤,用眼神示意我看向他的腿,不经大脑般随意说道:“坐这儿。”
我气笑了:“你不想上我走就是。”
“走,走去哪儿?去雍王府还是……西班牙!”压抑的恼怒一点点显露原形,笑容被挤得支离破碎,他的表情变得很诡异,与此同时,攥着我手腕的力道也越来越大。
我总结过和他发生冲突的经验,已经琢磨出一点应付他的门道来。
首先我的情绪要稳,不能被他带偏,走向硬钢的歧途;其次,要第一时间找准点燃他的火点,在大火烧起来之前,点对点精准灭火;再次,如果时机恰当,等他情绪稳定下来,再摆事实讲道理,争取下次不会因为相同问题刚起来。
总而言之,压抑自己的情绪,用理智而不是卖惨求饶或硬碰硬来解决问题。
“就去缈琴院!吃点饭,摸摸狗,然后睡觉。没别的。”我强忍着手腕的疼痛,没有挣扎,简洁而快速地解释。
“没别的?”
“是,我不可能去雍王府!那是我上司训诫我、给我吩咐工作的地方,我已经连续工作了很多天了,现在需要好好休息。我也不可能去西班牙,传教执照上写的明明白白,永不可回欧洲。”
手腕上的力道松了松。
我诚恳的解释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他的焦虑和暴躁,但他并没有放开我。
“埃文.麦克沃伊,一个英国伯爵,你正排的那出离经叛道的戏,又是私奔又是殉情的,就是英国歌剧改编的吧?是他讲给你听的,还是他带你去看的?你和他什么关系?”
埃文?我下意识瞥向哪个包裹,难道是他寄来的?十四是怎么知道他的身份的,安东尼带着郎世宁来,难道就是为了这?!
“看着我!”耳畔猛地一声怒喝。
我赶紧调整情绪,竭力保持平静,再次解释:“他是一个朋友,我们在印度认识,又在澳门重逢,因为共同的理想有过几次交谈。我排的戏和他没有任何关系,我们谈的都是航海相关的事情。”
“共同理想……”十四用牙齿磨碎了这几个字,面色阴沉地盯着我:“你不如直白地说知己。”
我和他确确实实不在一个频道!我明明已经说的很明白了,他为什么非要曲解我的意思?
最重要的是,他有什么资格质问我??
我恨不得大声告诉他,对,他不仅是我的知己,还长的贼帅!更重要的是,幽默绅士,贼有魅力!怎么样?!
“共同的理想是进入大清,他当时从新大陆带了一些抗旱易活的农作物,可以解决很多地方土地贫瘠不出粮的问题,而且他的船非常先进,连葡萄牙这种航海国家的船都无法企及,我是觉得如果能引进大清,可以利国利民,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你刚才说的可不是这么清白!”
我……我复盘了两遍都不知道哪句话触动他敏感的神经。
“一个朋友!”他冷笑,“你怎么那么多男朋友!礼部那几个王八蛋爷还没收拾,你又来一个!也和他大半夜在外面喝酒?你还上过他的船?你知不知道他把你哄到船上想干什么?上次从雍王府出来,你就说想买船,是不是想买他的船,和他私奔双宿双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