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伸手在我脑门上不轻不重一戳,嗤道:“你就是个憨大胆儿!文人杀人不用刀,亮刀子的倒还好对付。”
“那他们会怎么对付我?”
十四刚想说,又咽了回去。趁我忧心,揽着我的肩膀朝怀里一带,信誓旦旦道:“有我,你怕什么!”
接着朗声喊人把饭菜送到缈琴院,非要和我一起吃。
我平时吃饭就一个小方桌,顶多能放两三个碗碟。
他一来,送菜的还得夹个长条桌。
两个桌并在一起,密密麻麻地摆了十几个菜,让人难以抗拒。
他却十分挑剔:“缈琴院怎么这么旧!桌椅也咯吱作响!开春后得好好翻新一下,一应家具装饰都换新的,院子里多种些花,再搭一个秋千。”
我没搭话,反正又不是我的房子。
他坐在我对面,不知从哪儿变出一壶酒,指着眼前的酒盅,笑眯眯吩咐:“给爷满上。”
我知他喝醉了什么德行,坚决不从。
他好言劝道:“不多喝,就两杯。一是,补一个年夜饭,你看,这是你在大清过得第一个年,叫老四那冷心肠的坏坯子给支使到客栈,孤零零得过了六天,怪可怜的,我是你男……我是你的学生,对你照顾不周,多有亏欠,第一杯当补偿。第二杯,庆祝你们今日论道得胜。”
他这个人的耐心,顶多只有三秒。先给个好脸,要是不顺着他,立马就翻脸。
他要是真想喝,我肯定拦不住,思忖再三,只能想了个相对安全的法子。
我与他商量道:“你看这样怎么样,你这两杯既然都是为了我,那么我来喝,你就别喝了。”
自他出宫建府,在外面耀武扬威,在家里说一不二,估计极少被拒绝。所以下意识的反应是皱眉拍桌子,手都抬起来了,忽然眼睛一亮,叫道:“好!就按你说的。”
说着把酒盅推到我面前。
这是一个白地蓝花瓷酒盅,一杯容量大约是二两。
以我的酒量,喝两杯,小脑可能会被麻痹,行动不太利索,但不至于醉得失去意识。换言之,不会失控发酒疯,也不会神志不清任人摆布。
喝酒之前,他说起明朝曾有一次佛耶论道,当时天主教会刚来中国,还没找准定位,想学佛教向下层百姓渗透,于是发起了论道邀约。
那时候他们对佛教了解不多,不知道佛教大宗和上层贵族交往很密,所以输的一塌糊涂。后来,他们总结教训,改走上层路线,用西方科学和文化打动皇帝。这个路线,一直沿用至今。
而朝臣对传教士这个群体的厌恶憎恨,其实和这个路线有很大关系。因为皇帝禁止他们向朝臣传播科学知识和西方文化,朝臣根本不知道他们到底能做什么,只当他们凭一个虚无缥缈的神蛊惑了皇帝,就获得高官厚禄。
这么一听,矛盾的根本还在上位者身上,他牢牢掌控着传教士这个团体,就像他对玛尔塔公爵说的那样,‘身家性命全都仰赖朕的恩佑’。
驭人手段实在高超。
我不禁想问十四,如果你当了皇帝,会改变你父亲的策略吗?
但只要还有一丝清醒,我就绝不敢提及皇位之争。
吃了一会儿,十四举起茶水相邀:“秋老师,过年好。祝你安乐美满,光宗耀祖!”
我端起酒杯,笑道:“贝勒爷过年好,祝您长命百岁,自在如风!”
这酒醇厚但不辣舌根,咽下后一股香气弥漫在口腔里,喉头回甘。
“爷这宫廷玉液酒如何?”
我笑道:“一百八一杯,不亏。”
十四接着给我倒满,食指在杯中一沾放进嘴里咂摸了一下,叹道:“好酒。”
接着我们又说起从水师拔人远航一事。
他今日与八阿哥商量了一下,八阿哥竟是满口赞成。八阿哥甚至说,愿意亲自带队下西洋。
男人大概都有流浪梦,皇子也不例外。两兄弟畅想乘风破浪周游世界,越说越兴奋,什么正经计划都没列出来。
别说这哥俩还真挺有共同语言的,拉闲篇能拉一整天!要是他和雍亲王关系这么好,多好啊。
这亲哥俩,一个善理政,一个善用兵,若能相互信任,强强联合,大清之版图、国运,都会更上一个台阶。
“其实我觉得,雍亲王只是嘴毒,心没有别人想象得那么狠。”我想试探一下,他们两兄弟得真实关系。
十四不屑地哼了一声:“不要以妇人之心揣度他,他比蛇蝎热不了几分。”
我感觉头有些轻飘飘,两手托腮好好抓着自己,认真请教:“别人这么说我还能理解,你是他亲弟弟,他总不至于伤害你呀,为何要这么说?”
十四抬了抬下巴:“把酒喝了我就告诉你。”
我这人从不耍赖,承诺过的事,哪怕已经感觉到酒劲比想象中的大,也不肯食言。反正早晚都是喝,不如赶紧喝完送客。
待我一饮而尽,十四也捧着脸看着我,笑眯眯道:“看不出来,你还挺能喝。”
我抬起微微发麻的手点了点他:“别墨迹,快说。”
十四飞速抓住我的手指摩挲了一下,被我怒瞪也不恼,慢悠悠道:“他从小养在孝懿仁皇后膝下,自以为高人一等,对我们兄弟爱答不理,对额娘也从不正眼相待。年纪小得时候尚能说得过去,孝懿仁皇后薨时他都十一了,额娘抱着我去安慰他,他却说,这一辈子只有一个额娘,绝不认别人。额娘虽然伤心,却总劝我与他多亲近,我小时候也是个没脸没皮的傻孩子,额娘说什么,我就信什么,天天跟在他后面打转,他为了摆脱我,曾把我藏在冷宫里整整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