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她出门散步,听人闲谈说起这事,都会尴尬地闷头离开,不愿与人搭半句话。
她不擅长撒谎,不出三句话必定露馅。
总不能别人问起来,她直接说是自己干的好事儿吧?
不过说来也怪,她那日前脚进侯爷书房,后脚侯爷就烫伤了,很显然是她做的,附近的下人不可能猜不到。
除非侯爷刻意隐瞒,吩咐他们不要外传,默默咽下满腹苦楚。
想到这儿,林知雀懵懂地愣了一下,一本正经思忖起这事儿的可能性。
依照以往来看,侯爷待她算不上很好,特别是撞破他见不得人的事儿后,就差没赶她出府了。
那回她亲眼瞧见,烫伤有些严重,侯爷免去责罚就已经是开恩,怎会好心到替她遮掩的地步?
若是在从前,侯爷定要训斥一番,让她受到教训,长长记性才对。
为何侯爷忽然这么好?
她明明记得,上次烫到的是手,并不是脑子啊......
思及此,林知雀立即打住思绪,暗道一声“罪过”,为上回的莽撞与侯爷的伤口默哀一瞬,在屋内踌躇不定。
无论如何,此事是她不对,侯爷宽仁也好,训斥也好,她都应该去探望一下。
尽管心底一千个不愿意,无数个声音申辩说,那日是侯爷先摸她手的,她还是不得安定。
毕竟,她可以不在乎这些,可姑妈京郊地租的事儿,终究要仰仗侯爷。
她一天不去求情,侯爷一天不答应,姑妈就一天不能进京。
林知雀权衡利弊,纠结了好几天,到底是下定决心,决定主动去侯爷那儿问好示意。
*
她自知伤药比不上侯爷好,也没银子买更好的,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打算做些补血养伤的汤羹送过去。
翌日,她利落地忙活完,换了身干净的衣衫,挎着食盒去了侯爷书房。
千帆依然门神般守着,一看是她,先是不屑地移开目光,后来似是想起什么似的,低头弯腰,恭敬地行了一礼,赔笑道:
“林姑娘,侯爷吩咐过,您是可以进书房的。
但几位新科进士拜访,侯爷与他们相谈甚欢,还请您稍等。”
林知雀对他的态度受宠若惊,愈发觉得奇怪,迟疑道:
“哦......好,我等着就是了。”
她心事重重,无暇顾及这种细枝末节的事儿,语气难免冷淡,听着像是不满和敷衍,如往常那样退到廊下。
谁知,千帆忙不迭搬来板凳,小心翼翼伺候她坐下,仍然弯着腰不肯起身。
林知雀不解其中缘故,好一会儿才发现他朝自己行礼不起,讪讪道:
“你先起开吧,仔细腰疼。”
千帆如获大赦,得了她的准许才低头退下,看得林知雀一头雾水。
他是侯爷的贴身侍从,抛开身份地位,论起侯府权势,他甚至比她大得多。
从前他不会这么毕恭毕敬,眼睛都要看到天上去了,如今态度这么好,莫非也是侯爷特意嘱咐的?
林知雀难以理解地撇撇嘴,真不知这滚烫的一盏茶,还把侯爷烫得在意起她来了?
她不至于自信到这么地步,亦猜不透侯爷的心思,满心满眼只有姑妈的事儿,焦急地晃荡腿脚,百无聊赖地等待着。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书房的门终于打开,几位白面书生从屋内出来,边走边畅快地交谈着,时而回头辞谢侯爷的款待。
林知雀心下一喜,三两下抚平衣摆褶皱,脑海想好要说的话,绕过他们就要进书房。
恰在此时,一袭青衫的公子迟些出来,知礼地关上屋门,与她迎面撞了个正着。
林知雀埋头看路,亦知不能乱看这些陌生男子,并未注意身旁之人。
她伸出手,想推开屋门,却蓦然被人攥住手臂,声音熟悉且明朗,微微发颤道:
“林姑娘,是你......吗?”
他喊得十分顺口,连一丝质疑都没有,后半句更是万分肯定。
瞥见她僵在原地的身形时,硬是尾音上扬,像是在配合她,变成了没有疑问的问句。
林知雀惊诧地睁大双眸,樱唇微张,瞳孔慌乱地颤动,刹那间眼眶酸涩泛红,唇齿间满是苦涩,不可置信地抬起头。
此人青衫单薄,面容清俊白皙,眉眼舒朗,长发一丝不苟地盘起,儒雅的书卷气,透过姿容与身形,从骨子里沁出来——
一如她记忆中的沈槐安。
自幼时起,沈家与她家相邻,虽不是豪门勋爵,但是书香门第,清流门户,一家子彬彬有礼,时常相互来往做客。
爹爹与沈老爷谈书论道,阿娘与沈夫人闲话家常,她便与沈哥哥嬉笑玩闹。
沈槐安大她几岁,与她相伴着长大,像是体贴细心的兄长。
每回逃出去玩,他都会替她遮掩,再在外面处处关照,生怕她磕着碰着;
他记得她的生辰,记得她喜欢的东西,时不时给她惊喜,只为哄她一笑;
他会陪她去山上打枣,去草地抓兔子,去街上闲逛,去任何她想去的地方......
金陵十余年,是她至今欢笑最多的光阴,总少不了沈槐安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