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朝对生死大事确实看重。
但姜杳只想冷笑。
不管他是不是真的残害了长宁郡君,这个态度都让人齿冷。
发妻亡故,如今还能用这种嫌弃晦气的口吻教训她拼死生下来的女儿,叮嘱她别祭祀生母。
所以姜杳话都懒得说,冲着姜谨行笑了一下,然后朝着小沙弥双掌合十。
“小师父,请带路吧。”
小沙弥也是个奇才,看都不看姜谨行一眼,双手合十,给姜杳带路。
“施主这边请。”
两人一唱一和,竟然是谁也没把他的话放在眼里。
眼见姜杳真的要过去,姜谨行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姜杳!!”
他神色动怒,快走几步就想去抓姜杳的手。
而姜杳游鱼似的,没怎么动弹就错开了姜谨行的抓握。
她动作似乎是算好了,很是轻盈流畅。
反而是姜谨行,因为追逐着她的步子,地面又太过光滑,险些滑倒。
但实实在在扭到了腰。
“呃——!!”
姜杳回头,遗憾似的笑了笑,轻飘飘地跟着小沙弥离开。
她只听到主持过来扶姜谨行的问候声。
“您还好吗,姜施主?”
“多、多谢大师……您见笑了,没事,唉,没事。”
而姜杳一步都没有回头。
她跟着小沙弥来了一座偏殿。
这里没有唱经的声音,只能听到烛火偶然间噼啪的声响。
灯很明亮,柔和宁静地洒在每一个来客的身上。
“香就在这里,如有需要,请施主净手之后再用。”
“若按照常理,我该给你帮忙安位、招请,香赞,然后忏悔、发愿生西、代授三皈依①……但是你好像现在很需要单独见见她。”
小沙弥安静地说。
姜杳谢过他,听着远去的脚步声,视线落在了眼前的牌位上。
这里是长宁郡君的牌位。
上面镌刻的字迹是“姜谨行之妻长宁郡君游怜青”。
这位虐文女主的母亲,死在她出生的那一天,连一百多万字的《谋她》都没有多余一笔。
好像她生来的目的就是诞下姜杳,然后猝然离世,独留她拼了命生下的女儿挣扎在这可怖的、吃人骨头的人世间。
连牌位的前缀,都是别人的妻子,之后才是自己的封号。
这就是姜谨行给游怜青立的,唯一一座牌位。
姜杳的眸光复杂。
她擦净了手,点燃烛火,慢慢地上了一炷香。
火星时灭时燃,映亮了眼前人的瞳孔。
《谋她》里面唯一一句关于游怜青生产,是说她拼命生下“姜杳”、确定孩子健康,才放心地合上了眼。
她如今站在这里,她女儿的肉身里面是另一个异世界的灵魂,她知道吗?发觉吗?知道她的女儿曾经受过的苦吗?
知道她……拼了命留在这个世上的孩子有这么多苦楚吗?
很远处传来僧人唱经的声音。
他们似乎没说什么话,吟哦唱念的腔调拖了很长很长。
“咚——”
钟声敲响。
嗡鸣不绝,和僧侣们的唱和此起彼伏,又缠绕在一处。
像是母亲哄睡的歌谣。
也像是灵魂沉沉的叹息。
不知哪里来了一阵风,恰好轻柔掠过她干涩的眼眶。
姜杳下意识抬眸。
吱呀——
门被推开。
那人一身红衣,秾艳的眼梢是从未见过的倦怠。
他眉头微微蹙起,但仍然和带他来的僧人双掌合十道谢。
“多谢了,我自己进去便是……小白鸟?”
姜杳和闻檀四目相对。
两个人一时相顾无言。
很巧的是,青衣白裳和灼目明红。
尽管不是当日在宫中的那一套,颜色却微妙地重合了。
姜杳突然想起来宫里面那个大闹的夜晚。
她动完手其实不怎么高兴。
那种血气隐隐刺激她的神经,让她嗅不到刚刚出宫宴时候那阵清凉温柔、贴在面颊上的风。
然后这沉苦的木质香也是突如其来出现。
一如现在混杂满室的檀香味道。
闻檀只有那么一瞬间的意外。
他并没有问姜杳在这里干什么,也没错过她那微微发红的眼眶。
他只是平静地错开眼睛。
像什么都没看到一样,也像当时宫中那样晦涩难明说自己“赏月”一个表情。
“我来上香。”
姜杳也只是点了点头,让出了位置。
两个人在一起,不是尔虞我诈唇枪舌剑,就是各怀心事短暂合作。
很少有这种满室静默的时候。
但他们确实谁都没作声。
姜杳的目光落在闻檀挺拔的肩背上。
年轻人拭净长指,点燃香火,跪在蒲团之上,叩拜一座没有名讳的牌位。
虔诚如叩拜神佛。
星火在他指尖明灭,转眼又被安放在香炉中。
好巧不巧,和刚刚那炷香共同立在一处。
像一对温柔安宁的眼睛。
姜杳和闻檀前后脚出了偏殿。
两个人默契地将那一段望在脑后,又恢复了平时对话的语气。
“你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