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到死,都没有能听到他叫一声“娘”,然而,他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
雪若被清晨的雨声吵醒,她看了一眼庙外又下大的雨,发现自己靠在庙内的大柱子上,昨晚不知何时睡着了。
一旁的稻草堆上,沁儿搂着自己的一只手睡得很沉,她哭了一整夜,终于安静了下来。
转头看向墙边,那里用稻草临时铺的床上没有人,干草横七竖八零乱不堪。
苏辰又去了哪里?她心中哀叹一声。
将沁儿搂住自己的手轻轻掰开,披了件衣服往殿外找寻。
这一次她很快就找到了苏辰,他正跪在大雨中,上身挺得笔直,不知道跪了多久了。
雪若被他的行为吓到了,她手中没有伞,只能两手撑着身上的外衣替他遮挡风雨。
“苏辰,你在做什么?你疯了吗?”她大声地问。
苏辰茫然地望着远处,他没有回答,半天才微仰起头,漆黑的眼中蕴着化不开的浓墨。
他说:“你知道吗,她是自杀的。”
雪若一时没反应过来,怔然道:“你说...什么?”
“我娘是自杀的。”苏辰看向苍灰色的天空,深吸了一口气,“用刀抹的脖子,一刀毙命。”
雪若瞪大眼睛,震惊道:“为什么,苏伯母为什么要这样做?”
苏辰的眸光渐渐失焦,嗓音颤抖,似乎说出完整的句子是件很困难的事情:“她是....为了我,她用自己的死,求他们放我一条生路。”
说完他竟然笑了。
雨水从他脸上不断滑下,静静的笑淌了一脸,声嘶力竭:“我恨了她那么多年,到头来,她却为了我而死。”
他仰天大笑,无法自制:“为什么到今天才告诉我这一切,这太可笑,太荒谬了。”
他一直深恨自己是个私生子,恨母亲无情的抛弃,十多年的不闻不问,这种恨意早就在心里发了芽,扎了根,盘根错节渗透到了血脉之中。
突然有天告诉他,母亲从来都是爱他的,不得已才离开他的,一直都在默默地关心他。
当他知道这些的时候,也是他永远失去母亲的时候。
如果不是中了上天的诅咒,还有比这设计得更荒谬悲惨的命盘吗?
他笑得肝肠寸断,愧恨难当。
雪若扔掉手中的衣服,跪下身来,紧紧抱住他。
她的头抵着他冰冷的额头,哽咽地求着:“苏辰,你别这样...你这样,我有些害怕....”
苏辰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忽然,他推开雪若,朝着城楼的方向,一个接着一个磕着响头,磕得额头一片通红,渗出血痕,被雨水冲刷掉。
“娘,孩儿不孝.....孩儿该死!”他一遍遍哭诉。
雪若使了浑身力气拉住他疯了一般磕头的身体,两个人身上都已透湿。
“苏辰,你振作起来,伯母已经走了,你再难过她也回不来了!她用性命换你逃生,是希望看到你这副颓丧自责的样子吗?”
她两手托住苏辰的脸,迫他抬头看着自己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伯母的尸身还挂在城楼上,你忍心她这样屈辱,不能入土为安吗?沁儿怎么办,她没了娘亲照庇,今后跟着你浪迹天涯吗?”
苏辰空洞的目光缓缓地移到她的脸上,渐渐聚焦,缓慢地平静下来。
猝不及防,他伸出双手将她抱进怀里。
心智渐渐清明,下巴抵着她的肩膀,闭上眼睛,疲惫道:“阿若,我心里很乱...”
“我明白...”这一次,她没有拒绝他的拥抱,而是张开双臂反抱住他,抱住这个她太想给予温暖的人。
手缓缓向上,轻轻拍着他的背脊,她像哄孩子一般轻声:“别怕,我陪着你...”
“嗯...”苏辰在耳畔低低回应,将她抱得更紧。
*
苏辰精神剧烈受创,加上淋雨受寒和旧伤复发,第二日便发起了高烧。
雪若嘱咐沁儿照看好苏辰,自己一个人去城中抓药,她很快就买了药回来,还带了一些吃食和水回来。
她用带回来的药锅在柴火上熬药,药快熬好的时候,她嘱咐沁儿给苏辰服药后,又匆匆地出门去了。
苏辰醒来,只见沁儿端着药喂他喝,说阿若姐姐有事情出去了,她没说干什么去。
苏辰低垂着眼睫,靠着墙坐在稻草上,在经历了昨日剧烈的情绪激动后,心情逐渐平复后,感觉浑身虚脱无力,胸中空落落。
“沁儿,母亲已经走了....从今往后,有兄长庇护你,不会让你受苦的...”他伸出手,摸了摸沁儿的头发。
沁儿眼圈又红了起来,含泪看着他,忍耐了一会,终于哇地一声哭出来,“哥哥...”
她哭着扑进苏辰怀里,苏辰拍着她后背安抚,抬手拭了拭眼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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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深夜,雪若才回来。
“阿若姐姐回来了。”沁儿站在庙门口,高兴地叫。
听到动静,苏辰扶着墙站起,往庙外走。
只见雪若吃力地拉着一架板车进来,她浑身泥泞,湿发沾在额上,看上去有些狼狈。
“这一天你去哪里了?”见她憔悴不堪的样子,苏辰担忧地看着她。
雪若抬头,布满血丝眼中闪动着微光,喉咙都哑了:“我去接伯母回家了。”
她让开身子,露出身后板车上卷成筒的凉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