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晋静静望着她,云莺眼里殊无惧色,还一副气定神闲模样。
福晋感到一种微妙的窘迫, 是几时起,对面性子变得这样厉害了?云莺话里分明意指她挑唆完颜氏故意找茬, 但,福晋自认没这般心胸狭隘——只是往日闲话家常,难免将府中境况说与一二,并不为别的,完颜氏代为打抱不平,连她也始料未及。
又或者, 其实她也暗暗期盼有这一天呢?福晋扪心自愧。
然而完颜氏太过浮躁藏不住话, 三言两语叫人给怼回来, 属实偷鸡不成还蚀把米了。
德妃瞧着也甚是不愉,蠢材就是蠢材, 没本事还非得关公门前耍大刀,活该受几句排揎!
她也懒得顾及完颜氏了,招手让乳母将弘曜抱去,却在触及弘曜衣着的刹那眉头一皱,怎穿得这样寒酸?她虽然是四妃之中最俭朴的一个,可也没有苦着孩子的道理。
云莺依旧是那副说辞,毫无愧色——本来也是实话,没看弘曜脸上都乐呵呵的吗?
完颜氏正为方才丢脸而不快,一见便来了热情,大呼小叫起来,“天底下竟有这种额娘!自己穿金戴银珠玉满头,孩子却像从乞丐窝里捡来,侧福晋,我真怀疑小阿哥是否你亲生!”
云莺浅浅一撩眼皮,“福晋自个儿没生过孩子,倒惯会管别人家孩子的闲事!”
这话正戳在完颜氏心口上,不禁憋得脸色红涨。
云莺不想拿子嗣之类的借口攻击,显得刻毒,无如这个完颜氏太爱胡搅蛮缠了,非如此不足以堵上她的嘴。
不得不说,看着完颜氏吃瘪模样,还挺痛快。
德妃身为尊者,自不会跟她们去一较口舌长短,只沉默着让侍女去将压箱底的一件貂鼠皮夹袄取来,显然早就做好了放那里,但一直没机会给。
云莺婉转建议,“小阿哥怕是穿不太惯。”
德妃板着脸,一副我不听我不听的架势,完颜氏更加火上加油,“你总不给他添好衣裳,当然穿不惯了。”
等侍女将貂鼠皮取来,完颜氏亲自帮弘曜披上,还一粒粒把上头的纽子给系好了,虽然有作秀的成分,但她疼孩子的心却是真的——天知道她多想养个白白胖胖的小阿哥,亲生的!
其时早就开春,天气也愈发和暖,弘曜本就体丰怯热,云莺想着男孩子还是摔摔打打的好,也就不像其他宫里娘娘那般精心保护,而是酌量也会添减些。
如今批了这么个累赘,弘曜哪里挨得住,扭股糖似的在完颜氏怀里钻来钻去,完颜氏抓泥鳅总也抓不住,还是云莺一个眼色,他才乖乖听话了。
德妃又打发挽月带着弘曜到后边花园里去玩,弘曜这下倒是欢呼起来,他最羡慕宫里的大园子,比西苑开阔多了——贝勒府唯独正院有这样精致的花园,但是他轻易不敢往那边去。
德妃望着他活泼矫健的背影,不免微微出神,想起老四小时,可否在孝懿皇后宫里这样任性来去。
思及此处,便对福晋道:“让弘晖也歇会儿吧,哥俩做做伴挺好。”
福晋忙起身鞠了一躬,“他还在温书,昨儿那篇中庸,说什么都得默出来,我也不敢打扰。”
打从去年开蒙,福晋明里暗里是怎么培养这孩子的,德妃皆看在眼里,她固然体谅福晋的苦心,但,会否太急于求成了?凡事过犹不及,过早的成熟与懂事,未必对孩子是桩好处。
她就遗憾老四小时候自己没多花点时间陪陪他,好容易腾出手来,老四却已脱离了童稚,到底生出嫌隙。
完颜氏却不懂察言观色,还喜滋滋对德妃道:“听闻四贝勒幼时便勤耕不辍,日日温书到深夜,弘晖的性子真是像极了贝勒爷。”
德妃彻底不想睬她了。
几人叙了会子闲话,却见挽月慌慌张张带着小阿哥过来,弘曜满面不适,两只手不住在腰间脖颈处抓挠着,显然十分难受。
众人皆慌了手脚,德妃亦蹙起眉头,“怎么回事?”
显然怪底下人伺候不当心。
挽月扑通一声就跪下了。
云莺上前揭开衣领瞧了瞧,笑道:“不是什么大事。”
带弘曜来到厢房,帮他把那身密密匝匝的毛皮衣裳给解了,换成纯棉吸汗的,又见他脖颈、手腕、腰腹,凡是不透气的地方都起了点小红疙瘩,难怪不舒坦呢,便让挽星将她自制的芦荟清凉膏取来,薄薄涂上一层,弘曜果然惬意许多,搂着她脖子道:“额娘,我不想穿那么些!”
至此,德妃无话可说,确实云莺养孩子有她自己的招,旁人还是少管闲事的好。
完颜氏仍有些不服,“哪就这样娇贵了,别是胎里带来弱症罢?”
此话一出,德妃忍无可忍,硬邦邦道:“来人,送十四福晋回府!”
完颜氏大惊,她没觉得自己做错什么呀,怎就要撵出去?要知她这趟可是为报喜来的,如今没待上两个时辰不说,德妃还干脆利索送她出宫,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犯了什么大忌讳呢!要知十四阿哥又是个好多心的,没准以为她在婆婆跟前给舒舒觉罗氏穿小鞋,回头不知怎么对她。
完颜氏觉得自个儿真是冤死了!
看着完颜氏哭哭啼啼离去,德妃总算舒了口气,待弘曜好转些,又亲自召他到跟前,喂他吃了两盘子点心,对福晋道:“小孩子家家,还是能跑能跳的好,成日拘在屋里,睡觉也不好,吃饭也不香,人还愈发消瘦了,你说是不是这个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