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昏暗的光线，她便看见一道人影坐在她身边。
苏澈皱起眉细瞧了片刻，心道：你竟然还知道来找我……
“在这里做什么？”
苏澈用手掌垫在脸下，吧唧了两下嘴，“睡觉，看不出来吗？”
“怎么不回去？”
苏澈：“回去再让你打？还是给你杀？”
“谁打你了。”
苏澈长长吐了口气，吹得嘴前一片草东倒西歪，“你是我师父，你说没打就没打。昨日咒文我一个字没抄，这一巴掌就当扯平了，那一百遍我也不补了。往后你如果再瞧着我不顺眼尽管打，一巴掌一百遍咒文，权当交功课，反正我皮糙肉厚很禁打，一巴掌也够我乐得清闲一天的，挺好，谢谢师父。”
说罢，她捂着脸坐起身来，又端正跪好，“昨晚上我也不是故意不回，迷路了回不去了。没给您问安，不如今早晨补您两回得了。”
还没等她磕下头去，一只手便伸了过来，蓦地将她捂在脸上的手拉开。他的手掌轻轻敷在她红肿的半边脸上，顿时，一股舒服的凉意便浸了进来。
“青泽打了你？”
苏澈怔忡……
直到此时，她才忽然发现，自己刚才压根没睡醒。这……根本就不是青泽的声音。
苏澈下意识向后退去，离开了那只敷在她脸上的手，大气都不敢喘，端端正正一拜，“尊上……”
玹玥的手还空悬着，他垂眼看着趴在地上吃土一样的苏澈，许久才慢慢将手收了回来。
“青泽为什么打你？”
苏澈憋气憋得快厥过去了，哪还有胆子回话。
玹玥又道：“难道他常打你？”
苏澈这才赶紧摇头，“没有没有，师父从不打我。”
玹玥：“……”
苏澈：“是我昨天弄坏了师父心爱的东西，又对着他老人家顶了嘴。师父平时对我好得不得了！”
玹玥：“这里是明玄谷外，你就快走出结界了。迷路了？”
苏澈抬起头，目光在玹玥脸上迅速划过，又立刻垂下眼去，“是，尊上。”
玹玥：什么就是尊上……
他站起身来，“我正好要去找青泽，走吧，我带你回去。”
苏澈心里连着咯噔咯噔咯噔！
不是吧……
可玹玥说完便走，苏澈犹豫了好半天，也只得苦大仇深地站起身来，屁颠屁颠跟了上去。
前面，玹玥上神干净的淡灰色长袍后摆拖在地上，就像拖着一地的银色碎光，简直没有任何污物能沾得上身。苏澈远远看着，又低下头去看了看自己，不只是一身枯枝烂叶，裙子上的污渍也脏得几乎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了。
苏澈心里一阵呵呵。
作为一只肮脏的鬼，却如此厚颜无耻地尾随一位圣洁如初的上神，这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了他奶奶的。
她跟着他走上缓坡，再向下行了一段时，便能远远看到溪流潺潺，自谷中流过。
至此，苏澈放慢了脚步，让玹玥的背影在她眼前变得越来越远，直到远得再也看不见为止。
她已经能认得回去的路了。
☆、第三百零五章
玹玥知道苏澈这条跟在身后的尾巴变得越来越长，最后索性断得不知去向了。
他脚步只有一瞬迟疑，便没再理会，直直往青泽的所在而去。
苏澈蹲在溪边捧起水洗了手脸，又沿着溪水走到水深处，把整个人都没进了冰冷的溪水中。
可就算她把自己泡成了一只水鬼，也还是邪祟，身体里的脏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洗的干净了。
阳光撒过来的时候，她哆嗦着从水里爬了出来，全身上下滴着水朝结界外走去。
现在这一“冷”静下来，她似乎把什么都看透了。
拼命藏着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东西，其实早就被人看光了，她的师父也从来不是记不得她，而是真真正正地嫌弃了她。
她的确没那两个小孩子讨喜，也没他们干净。那些曾经，她也不是不想报答，只是再这样下去，除了给他老人家找不痛快，好像也多做不了什么其他的。
算了，反正她也努力了，不如就这样吧。
踏出明玄谷结界的一刻，玹紫刺眼的阳光便拢在了她的身上。
相比明玄谷柔和温暖的阳光，没了师父的仙障，玹紫境的阳光竟然在一瞬间灼痛了她的脸。
苏澈急忙抬手，抻展衣袖遮在头上。
“师妹。”
她并不觉得这声音是在叫自己，只是随着人声茫然地回了头，竟看见将离远远地朝她走来，边走边撑起了一把伞，来到她身边时便为她遮在头顶。
“我叫将离，是你师叔稔稀上仙的大弟子。”将离淡然道：“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苏澈放下衣袖，又看了看那伞，轻声道：“苏澈。”
说完，她便下意识垂下眼去。
“哦，是了，叫苏澈。竹若上仙来云殿时还常提起你的。”将离引着她沿小路向前，“你这身上湿哒哒的要去哪里？”
苏澈摇头，“没什么地方要去。”
将离：“这么说，是在明玄谷呆烦了想出来走走？”
苏澈微怔。
其实，她从没想过还会和将离有面对面的一日。
关于她的那些早已经模糊不清的记忆，在来到玹紫以后，又重新变得恍如昨日起来。
现在想来，也许那时的将离对今日的玹玥便已是做好了打算的。
苏澈：“师……姐，怎么会在这里？”
将离笑道：“我师伯就要闭关疗伤，许多年都见不到的，尊上来看看，也就带我一起来了。刚有事耽搁了一下，正好看见你出来。怎么？没见到尊上吗？”
苏澈迎着她的笑脸，“看到了。”
将离促狭道：“如此说来，尊上大驾光临明玄谷，师父没能留心你，你才自己跑出来的？”
这话听着可真有意思。
将离见她不语，道：“你师父管你很严吧，听说每日要你抄写清心咒？”
苏澈：“这也是竹若仙君告诉你的？”
将离：“是啊，可我也没告诉他其实你是鬼修，不然花仙都洁癖，会吓坏了他。”
苏澈猛地顿住脚步，难以置信地向她看去。
将离轻描淡写道：“怎么？你以为这是秘密？难道，你还不知道为什么你会来明玄谷？”
苏澈：“……为什么？”
将离：“因为这里最适合你，你手上这枚戒指是尊上所铸法器，并不是你的师父所谓的拜师赠礼。这戒指可以不让你的鬼气外泄，也不让任何仙力伤你。你抄写清心咒也多少能帮你抑制这一身的邪祟之气。待你有任何不轨，明玄谷深处那些未启智的灵兽便是你的归宿。”
苏澈皱眉，“你说什么？什么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