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子，还是他亲手把他从碎裂的蛋壳里小心翼翼地抱出来的。
他只有小小的一团，窝在他怀里瑟瑟地发着抖，眼睛都还没睁开，身上也只覆了一层绒毛，叫声又细又弱。那样子，直到现在，他闭上眼睛都还能记得一清二楚。
在他周围，是他死去的族人和至亲的尸体，这些他本该拥有的一切，一瞬间已全部一丝不剩了。
在那之前，青泽也许从未真的同情过什么，但青玄却从小到大都让他心疼。
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这孩子大概是自己身上的肉，走到哪里都让他牵肠挂肚。
从不舍得说句重话，护着他，怕他被人所伤，他的一点点成长，都让他暗暗欣喜。
虽说最后那一回，他的确气得急了，让他受了一场重罚。可打他罚他时，自己成倍的难过只有他自己清楚。
而后得知他回了玹紫，修为大成，心里既欣慰又骄傲，甚至这几日，趁他自九阳山回来，见他有些唯唯诺诺，还想试图让他明白，自己已经不再怪他了。
但青玄走时却说，若嫌他恶心，让他离开玹紫也可……
四千年，自己对这孩子到底都做了什么。
也许该离开的，根本就是他青泽……
云殿中。
守夜的仙童告知紫夙，玹玥早已回来了。
盘问之下，也并未有任何仙童离开玹紫去急召白冥熠，她便踏实了很多。
如此看来，玹玥那一通阴阳怪气，不过又是在拿她开涮罢了。
隐了气息去后殿，果然如仙童所言，找到玹玥时，这位上神已经睡下了。
他倒是心大，耍了她一把，自己却睡得如此踏实。
紫夙走路时本就无声，此时落爪便更加轻缓了些。她走到半垂的幔帐前，抬起前爪来却搭不到床沿，便向后又退了几步，轻轻一跃，跳过了玹玥，稳稳地落在了床的内侧。
青泽说，玹玥很少睡觉，只怕稍一放松，便会让心魔趁虚而入，所以，他常要自己保持清醒，虽表面看似懒散，精神却总是紧绷着的。
尤其近些年，他心魔发作愈发频繁，青泽也偶尔会来帮将离的忙，那景象，青泽虽没描述，但从他的神色来看，必然是有些痛苦的。
紫夙的尖鼻子探到玹玥的额前嗅了嗅，又退开去。看着他熟睡时似乎变得更为柔和的模样，哪一处都是那么赏心悦目，也不知道，自己成了傻丫头苏澈时，会看上他到底是不是只因为色欲熏心。
见玹玥睡得如此平静，可见难得，而她自己这一日也累了，便围了尾巴在周围，伏在玹玥的枕边歇着。没过多久，她便也睡熟过去。
而玹玥虽疲惫，也还不至于让一只没长大的狐狸扰成这样依然酣睡。等紫夙的呼吸渐渐绵长，他便睁了眼，有些无奈地望向帐顶。
此前，他去了一趟天书阁，查遍有关元神缺半的残卷，最后，才大抵放下一半的心。
他说他需要紫夙为他驱逐心魔，并非说笑。
虽然心魔多为求而不得，执念难收，才最终成魔。但想要彻底驱除，却绝不只是将紫夙留在身边便可自行治愈这么简单。
他需要的不只是一个“苏澈”，他更需要另一股上神之力。
届时，心魔被抽出时，紫夙才可帮他与之顽抗。
但这家伙，现在根本就是个对他毫无用处的废物也罢了，竟还是个无心的小畜生……
他侧过身去，仔细地看了她许久，便确定这恐怕是他自上古时所见过的最漂亮的一只灵狐了。
他抬起手来，轻轻抚在小狐狸的头上，手掌温柔地划过她的脖颈，停在她随着呼吸而起伏的背脊上。
而后，纯厚的神力化成了丝丝暖流，一点点浸入紫夙的神元之中。
紫夙的元神虽然不再完整，但元神之上附着的混沌之力如此绝妙，也的确让玹玥赞叹不已。
他将自己的力量缓缓送上，拿捏着分寸，不自损，又不会去惊扰紫夙，不过一个多时辰过去，便已让她的元神残缺的一侧重新闪烁起一层淡淡的微光来。
☆、第三百五十六章
玹玥收手时，黎明已过，正是天际破晓。
他轻轻坐起身来，脸上一丝微微的笑意，似乎已很是释然。
原来，已经来不及了，虽然他为她又向前推进了一步，却终于还是来不及。
他的心魔还能撑多久，他自己心里有数。
本以为够久，久得足够去等待紫夙一点点长大，恢复神力，恢复对苏澈过往的记忆。
既然这心魔只是上苍为他设下的考验，那便终将能顺其自然，再漫长的煎熬中等待云开雾散的一日。
可现在看来，却并非如此，他最近这几个月的殷切期待，似乎都是徒劳了。
紫夙所缺实在太多，若真的要以她的灵力晋位成神，恐怕需得万年之久。
万年，他玹玥的肉身纵然能炼成金刚铁骨，也难以再支持那么长久的岁月了。
但值得庆幸的是，无论多久，她都终会得到完整的元神，会重新站起来，成为这三界之主，永掌光明。
她不必再去成为苏澈，更不必再来记起他。
唯一的遗憾，便是她曾经试图唤醒的玹玥，大概只能变成她做过的一场梦了。
天光大亮时，小白狐便动了动爪子，又蹭了蹭尾巴，眼还未睁，又在玹玥的枕上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将她原本滚圆的身体拉得长长的。
玹玥轻笑，心道：这可真的是苏澈无疑了……
紫夙睁眼便见到玹玥坐在身边，她并未立刻滚起来，而是伸出爪子拍拍枕头，似询问玹玥要不要再多睡一会儿。
玹玥道：“再睡下去，天又要黑了。”
紫夙这才又伸了个懒腰，不情不愿坐起身来，“听说你总怕不稳妥，所以极少睡觉。今日难得有我来守着你，你还不趁机安心，多睡一睡？”
“好啊。”玹玥站起身，“晚上来陪我。”
“什么晚上？我要去明玄谷了。”小狐狸跳下床，又跃上玹玥身边的桌案，“我得快马加鞭，早点长大！”
“在明玄谷？”玹玥颇为遗憾道：“我这后池山就这么让你看不上眼？好歹有块灵力雄浑的上古巨石，真看不上，那也还有我的神脉呢。”
“在后池山？”紫夙其实对在什么地方修炼并没有挑剔过，既然玹玥这样说了，那后池山倒也没什么问题，“那我要回去和青泽仙君打个招呼。”
她原本是回云殿和玹玥打个招呼，一扭脸，又变成要回明玄谷和青泽打个招呼。
这招呼打的……颇费神……
玹玥狡黠一笑，“好，你去招呼，我等你便是。”
紫夙：“那如此一来，我就可以天天都陪着你睡觉了！”
紫夙这清脆的一声，穿透力还挺强，正走入后殿的隆洌和凌天才一来，便听了这么一耳朵去，脚底下都是万分尴尬地一顿。
二人相视一愣：咱俩这是该进去，还是赶紧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