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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为谋之徽京旧事_奕浅【完结】(94)

  尽管他们已经分别十五年,他也将尽力克制着对灵徽的想念,但每每回忆起那道素影惊鸿,有关她的一切就依然鲜活,仿如那些事都还发生在昨日,譬如他第一次见到灵徽在弋葵三阳台上起舞的身影,譬如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横戈七城和无数珠宝作为交换她的筹码,譬如清王府里充满敌意的相处,那些浸透在仇恨和愤怒里的昨天都还那样清晰。

  他记得那一次在福临山曲水涧里,灵徽跟唐绍筠太过亲密的交谈,尽管是出于计划安排,但两人之间的接触已经令他不怿,所以他吹曲抒情,吹的正是当初灵徽跳祭祀之舞时的曲子。还有那一次灵徽赶往穹州说服宋适言,他莫名地担心灵徽会一去不回,因此借着闭门思过的时间日夜兼程奔赴穹州,却不慎坠马,落下了终身的腿伤。那时候他带伤跛足登上高地,见到面对生死已经镇定许多的灵徽,他知道自己这么长时间的心血没有白费,他的灵徽已经有能力继续在报仇之路上行走。但他的内心又因为灵徽那已经消失的悲悯而无比失落,于是他再一次吹起那首曲子,也看见她闻声而来,两人隔着一道山谷遥遥相望,她到底还是没能看见那个为她千里披星戴月而来的自己。

  屋内的乐音想起,本就哀婉的音调因为微暖的烛火而平添了几分温柔,少女一面雕着木像一面听,眼里的那尊木像像是活过来似的,让她仿佛看见了一道随乐而舞的身影,穿着跟自己一样的白衣白裙。

  她从这样的乐音里听出了追思的味道,一种执着的等待,让她不由想起母亲曾经的眼光,好像正是对这种怀念的拒绝。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只是觉得有趣,眼前这个初初相见的陌生人仿佛认识自己的母亲,可她从来没听母亲提起过,一切不过是她在这一段曲音中的突发奇想。

  玄旻注意到少女脸上逐渐显露的笑容,似是发现了什么新奇之物,直到他吹奏完毕,那抹笑容才跟着消失,然后他听见少女问他:“先生是梁国人?”

  “何以见得?”

  “梁音多婉转悠扬,陈曲则激进有力,纵使有柔和音调也暗含刚健果决,不会跟梁音一样娓娓道来。”她的面色还是犹如坚冰,语调却温和不少,只是依旧让人感觉不到亲近的意思。

  玄旻放下叶片道:“非陈非梁。”

  少女垂首以示歉意,继续雕着手里的木像。

  “姑娘是梁国人?”玄旻问道。

  少女停下手中动作抬首问道:“何以见得?”

  “木像的动作正是梁国祈祀之舞中的‘天祝’。”玄旻注意到少女眉间露出“原来如此”的神情,想来她本身并不知道这个动作的意义。

  “我生在陈国。”少女言毕,接着雕刻。

  这样的回答模棱两可,玄旻以为她有意隐瞒,倒也不加追究,毕竟荒山野岭会有这样一名少女出现,还是在灵南跟灵淑的目前,已让他明白一些了。

  室内就此陷入新一轮的沉默,烛火荧荧,照着桌边的两个人,神情五官都照得并不十分真切,只有少女手中的木偶在光线里显得清晰。

  不知过了多久,少女忽然道:“先生是故人?”

  “为何有此一问?”

  “山间荒僻,少有人烟,就连这间屋子我都是今日跟随先生前来才知晓的。”

  “姑娘是故人?”

  少女摇头。

  “我非故人,只是恰好在此结庐,与山下两位偶作邻居。”

  虽是看来阴沉的眉眼,作答时,玄旻的神情也让人看了不甚高兴,可她分明知道他说的不尽实话,还是不曾追根究底,毕竟那句“偶作邻居”确实也不是假话。

  心里想得多了,也就一时难以顾全手里的动作,她不慎将手指割破了,吃痛地叫了一声。

  玄旻闻声看去,见她的手上出了血,就连木像上也已经沾了痕迹,他便立刻去找了药箱出来。

  一阵忙碌,便打破了室内原先的安静,也就让包围住小屋的呼啸风声都小了许多。少女借着注视着玄旻蹙眉替自己包扎的样子,她本就与往日不太一样的心情更有些莫名其妙的高兴。只是她素来不善表达情感,就算是面对玄旻的帮助,她也只是说了一声“谢谢”,清清淡淡的两个字,让人听来颇为敷衍。

  包扎好伤口之后,她拿起木像想将上面的血迹擦去,可血痕已经沁入了木身,是再也擦不掉了。虽然有些遗憾,她却并没有就此弃置了木像,又发觉木像的人面刻画得不够细致,便又拿起小刀细心地修改起来。

  玄旻见她心无旁骛,原本不想打扰,可这少女的神情似有魔力一般,让他不由自主地拿起那片树叶,再一次吹起了梁音缓缓。

  小屋的门突然被推开,室外的狂风夹带着飞雪立即扑进的屋里,随即吹灭了台上的烛火,也惊动了玄旻和白衣少女。

  闻说立即关上门,不及将身上的雪花拍落就快步去了玄旻身边问道:“没事吧。”

  桌边的另一道身影顿了顿,随后才又将烛火重新点燃,与闻说打了个照面。

  闻说见到少女毫不回避的目光有刹那失神,却很快恢复过来,继续与玄旻道:“风雪来得突然,我只顾着找你,没赶得及回去通知他们,我看一时半刻这雪也停不了,今晚只怕要在这里过夜了。”

  玄旻点头回应,转过目光时,见少女又开始了雕木像的动作。

  闻说看看玄旻,见他盯着那片树叶不再说话,而白衣少女也专注在那个木像上不搭理旁人,这样怪异的沉默让她有些不甚自在,但她最终只是站在玄旻身边,就跟她过去至今一样,尽她作为侍卫应尽的责任。

  如此一夜便在狂风暴雪中度过,翌日当白衣少女醒来时,玄旻跟闻说已经离去,而那只还未完成的木像也不翼而飞,她猜想应是被玄旻拿去了。那本来也不是什么稀罕物,她从小到大已经雕了不少,因此并没有生气。

  打开门的时候,扑面而来一阵刺骨寒意,让白衣少女不由打了个寒噤,她稍作调整之后才缓缓睁开眼,见山中一片晶莹雪白,极目之处皆为冰雪,说是好看却到底颜色太干净了,反而太过晃眼。

  她轻轻将小屋的门关好之后便又回到了灵南与灵淑的坟前,周围一切都被白雪覆盖,唯有那两块墓碑被人特意打扫过,此时不沾一丝雪尘。她走去墓碑前,发现碑上放着一块玉坠子,十分普通的玉料,就连上头雕刻的丝萝乔木的图案也不够精致,绝对不是什么奇珍异宝。

  她将玉坠握在手中,虽然困惑却也知道是玄旻特意留下的,大概是作为那个木像的交换,可那尊木像还未完成,上头还沾了血,哪怕完成了,价值也不及这块玉坠。不过既然玄旻这样做了,她也就收下了,就算是红尘相逢的一个纪念。

  马车的声响隐约传来,她走去一边的高地远望,果真见到了一辆马车正徐徐朝山下势去,她想,那里头应该就是坐着玄旻和闻说吧。

  玄旻看着高处的那一袭白衣,仿佛与周围的清冷融为一体,这样的遥遥相望让他觉得像是回到了当年还在弋葵的时候,他也是隔着人山人海,望见了三阳台上的灵徽,一样的白衣胜雪,然而如今已经沧海桑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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