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格困惑又忧虑地沉默半拍,最后还是答道:“好,那么我15分钟后到你舱室门口。”
设了个倒计时闹钟,安戈涅冲进盥洗室用冷水洗了把脸。
再次回到灾难发生前的事实随着点滴的凉意,切实地渗进她的身体里。
她已经因为达倪的筹划死了三次。
在安戈涅看过一些幻想题材的虚构作品里, 3往往是个关键的神秘数字。按照那种套路, 她应该已经耗尽了改变命运的机会。
但她又回来了, 而且没感到自己身上有任何变化。
时间回溯系设定的另一种流派并无次数限制,主角在摆脱死局前, 会落入无终止的循环。
如果她无法从当下的险境中生还,是否就会永远困在这三个多小时里?这个设想让安戈涅胆寒。
但好歹上一次不能算是完全徒劳。至少她现在知道:
首先,这艘安保等级极高的中型星舰上藏着一个凶残的杀手, 目标是西格,在近身战斗方面说不定比西格还要优异。
其次, 这个杀手是达倪雇佣的。而且他已经做好准备,让一船的人同归于尽。
可达倪为什么会背叛西格?为什么不惜让那么多人陪葬,也要杀掉本该效忠的领袖?这一切是他自己的想法,还是有别的力量在背后操纵?
一旦进入状态,用纯粹的理性抽丝剥茧,分析情势,亲历死亡的生理性恐惧就冲淡许多。安戈涅重新将目光转到光脑投影视窗上。
“如果我和西格同时意外身亡,最大的受益者是谁?”
她删掉了原本给提温的回复,键入了这个问题。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您察觉到身边有什么不对劲吗?”提温一如既往敏锐。
“只是一个假设。你就当是我睡前的动脑游戏好了。”
对面沉默了片刻,再回复时提温又不做不休,吐出一长篇分析:
“假如您和西格同时遭遇意外,表面看来最大的受益者是与反抗军角力的王国旧权贵,也就是您很熟悉的那位侯爵和他的盟友们。西格一旦死去,反抗军就失去了深受敬仰的领袖,而对权贵们来说,他们的损失在接受范围内。”
安戈涅一扯唇角。
提温的用词相当委婉。那种情况下,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只是死了一个私生子公主,而且还是个有变革意愿、与反抗军打过交道的私生子。
撇开艾兰因不谈,和她没太多私交的旧贵族们,恐怕只会觉得她和西格这“买一送一”的死法颇为合算。
“但上面这个假设的前提是反抗军内部可以看作铁板一块,与旧权贵的矛盾大于他们内部的利益和理念冲突。
“您或许记得,我此前提过,反抗军内部大致分裂为两部分,主张合作改革的温和派和主张改变政体革命的激进派。
“正因为西格深受双方关键人物的信赖,而且此前还有国王那么一个具体的敌人手握实权,他们才勉强能够忽视主张上的分歧,同仇敌忾地战斗。”
“但是现在局面变了……”安戈涅又觉得有些冷。
“关于您与西格联姻的传言也有一段时间了。对于反抗军中的部分人来说,认可联姻可能性的昔日战友已经成了叛徒。这个时候痛失领袖,反而有望成为改变局势的一招险棋。
“而对于艾兰因阁下他们来说,他们虽然很乐意西格消失,但肯定不是现在,再怎么样也要拖到新政府组阁完成,王国域内取消军事管制那时候……
“我应该不用再说下去了?这种事讲得太露骨就没意思了。而且现实并不会遵从任何理论的逻辑严密运行,不过这说到底只是个思考游戏,不是吗?”
安戈涅没搭理提温别有用意的反问。
她确实不需要他再说更多。在艾兰因身边耳濡目染,她多少清楚政治游戏的规则。
悲愤是可怕的力量。一旦西格死了,紧随其后的必然是舆论、阴谋论的混战,各方的任何指控都可能挑起现实中的新战火。
正因为谋害自家领袖听起来极度荒谬,才会有人甘愿冒着令反抗军彻底分崩离析的风险,将这一疯狂的奇策付诸实践。
一旦纷争再起,事实如何便完全可以等决出胜负后再书写。
况且只要杀手也死在这艘飞船上,就根本没人能证明究竟是谁买凶刺杀西格。
“西格身边的心腹是温和派还是激进派更多?”
“如果论资历老的那些,当然是主张彻底废除君主制的人更多。具体人名我就不方便说了。”
15分钟剩下的时间不多,安戈涅深呼吸了一下,快速键入最后一个问题:“我这个思考游戏的命题……反抗军内乱,王国重新陷入战火,是陶朱双蛇乐见的状况吗?”
这次过了整整几秒,提温才回复:“如果您想知道的是,我是否会坐视波及到您的反抗军内乱发生,答案是不会。”
像是不给安戈涅反应的时间,又像是提温预判了她的态度,后续几乎毫无间隔地跳了出来:
“陶朱双蛇的军工部门可以从动乱中获益,但我未必会。
“和我们初遇时不同,现在您活着这件事对我来说就有相当高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