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琢点点头,继续问:“那你哭什么?”
清泪滑过脸庞,冲走泛黑的血污,商采采轻咬贝齿,恨恨道:“问问问,你不是哑巴吗?”
顾琢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老实道:“我嘴笨,怕误了你的事,所以才装哑巴。”
夜色深重,乌色流云伴着晚风,在身侧呼啸而过。
顾琢默了半晌,递上一方素帕,闷声道:“不是每个男人都不值钱,师父也有爹爹。而且……没了岑家主,还有岑妖皇。”
商采采失笑,说他孩子气,口中喃喃:“不一样的,再没有了。”
一边说着,一边把头搭在他的肩膀上,泪水扑簌簌落下。
再没有这样的人了,明明是万妖中厮杀而出的王者,尝遍冷暖心酸,仍不舍点滴,看得见每个平凡人的爱恨悲喜,记得清一分一厘的恩怨情仇。
故作柔弱,故作孺慕,明明是虚情假意,是她与生俱来最拿手的把戏,却在对方点滴不舍的铭记中,分毫必偿的回馈里,品味出了别样的珍重。
商采采从未被这样郑重地对待过,似真似假的小性子,连自己都分不清楚真伪,却句句都能落到实处,只要她说,他就会有回应。
她亲手绣了锦被,嫁衣,不经意间叫他瞧见,满面羞红。他珍重接过,说自己命不久矣,问她是否还愿嫁他。
含羞带怯的一点头,便是十年未曾有过的盛大欢宴,红烛高照,被翻红浪,她缠着他要见龙身,耳鬓厮磨,下一瞬却稳准狠地掏空妖丹,扯下逆鳞,将银龙深藏的宝物收入囊中。
愕然之余,龙目中竟还藏着担忧,嘶哑的声线道出诀别之语:“快走。”
“灵渊要到了。”
顾琢摇摇指向前方,腰间玉佩微暗,为他洗去了连日来入体的魔气。
顿了顿手,他认真道:“采采姐,我与师父在凡世时曾听过一句话,叫做‘什么锅配什么盖’。你当真可以结识妖皇试试,毕竟,你方才所说那些不过是真心换真心,若是反过来,在有些人眼里……就成了睚眦必报,小心眼,较真。”
而这些,也是岑厌之在凡世时曾为人诟病之处。
“……说的什么话。”商采采止了眼泪,手心发痒,想打他几下又舍不得。
说给顾一念的都是借口,她当初请命带顾琢同行时并未对他有太多指望,只是担心顾一念带太多人行动不便而已。
这头小狼却给了她许多惊喜,不惜纳魔雾入体,伪装元修,在实力为尊的妖族中力战三日,用一身伤痕为他们加入岑家打开局面,让她的泪眼朦胧,柔弱可怜有了用武之地。
“你说的对,你也是个好盖,回头该和念念说说,给你也寻口锅来。”
重打精神,商采采收起妖丹与逆鳞,带着他藏身灵渊之畔,寻觅着友人的踪迹。
第52章 两个家主
对修士而言, 十年并不久远,即便相隔着一片雾色。
当一袭绯衣,张扬绝艳的公皙瓒破门而入, 拳打护卫,脚踢族老时,整个公皙家都难免恍惚, 想起几年前宣布静心修佛,自此长居禁地, 再不露面的那位, 心生疑虑。
焚香唱梵,青灯古佛, 那真的是他们的家主吗?
玉扇半遮面,一双狐目盈满笑意,语气却冰冷:“一群蠢货,自家主子都认不出来?”
一位拥护家主的长老出列斥责:“你才是蠢!大雾十年, 谁的性情没有变化?装也不装得像一点, 你的消息过时了,如今的家主不是这副模样!”
“是吗?”公皙瓒阴沉抬眸, 张扬灼烈之下,压抑着森然的冷意:“依你之见,本君该变成什么样子?”
他向来疯癫,行事不拘手段, 不计代价, 在决定以这种方式出现在公皙家的时候,就大胆吸纳了近半数的魔雾入体, 强行运转融合。
魔雾包裹着仙力,悍然一击, 将那位长老逼退丈余,狼狈翻倒在地,唇边溢出乌黑的血迹。
“隐忍沉闷?”
“静心修佛?”
“由着你们这群蠢货把持府上,自己躲开?”
一声质问,一道法光。公皙瓒毫不留手,丝毫不顾及体内魔雾逐渐超过仙力,意识渐趋迷乱。
毕竟是仙人之体,不计代价的出手,一众长老无人可挡,纷纷捂着胸口败倒庭中,一时间黑雾涌动,几乎无法维持身形。
“本君为何要变?看看你们的蠢样子,轮得到我静心?”
公皙瓒目露嫌弃,甩了甩袖摆,执扇负手,闲庭信步般走到中堂主位坐定,佯装潇洒落拓之姿,取出一壶猴儿酒饮下,暗中恢复灵力。
仰首饮尽,掷壶于地,公皙瓒在砰然碎裂声中一抹唇角,狂傲道:“叫那个假货来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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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独有偶,相去不远的公玉家也在四月里迎来了另一位家主。
数月前,两位公玉瑾殊死一战,公玉家主重伤归来,强令族中按下此事不提,沉沉道:“他还会回来的。”
知晓内情的族老心惊胆战,猜想了无数次那位肖似家主之人会以何种面目归来,或许改头换面,扮作子弟甚至仆役潜入,或许招兵买马,带着大批拥趸一举攻来。
他唯独没想到,那人面目不改,一身雪青文人衫,清雅温润,如沐明光,坦荡荡地递上一纸拜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