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躲在书房的角落里,耐心地听完了二人的对话。
大哥给爹爹捏着肩膀:“无论怎么说,二妹也算是有了一个好归宿。看着纪蒙尘来提亲的眼神,不像是在做戏。”
柳大人两鬓斑白,连连叹气:“他才入仕多久便手握大权,可知并非善类。若是不答应这门亲事,我怕柳家日后没有好日子过。只能和和气气答应了,以保我柳家得以善终。”
大哥摇头:“都怪儿子没出息,若是能再争气些,或许就……”
“只希望他不是一时兴起。”
六岁的柳双娥听不懂这些话,却记进了心中。等到再大些时,有一天倏然想起,这才明白爹爹和大哥的无奈。
前朝风雨飘摇,有臣子竭力保住前朝圣上,有臣子在纪蒙尘背后周旋。柳家从不参与派系斗争,恐一时生变,耽误了全族的性命。
直到纪蒙尘娶了二姐。
后知后觉回味起这段话的柳双娥,对这位姐夫渐渐地不太喜欢。好在姐夫后来当了皇帝,出入宫闱多有不便,二人也就没再相处过。
再后来便是姐姐有了身孕,她奉旨入宫。在凤仪宫行走,时常会碰见来探望的纪蒙尘。不过夫妻之间说话,她也没必要杵着。
柳双娥搁下手中的茶碗,不卑不亢道:“陛下好记性。”
对面似乎察觉到自己情绪并不好,问:“你不喜欢朕?”
她微微提起裙摆,又跪了下去:“臣女不敢。”
柳双娥的双手藏在大袖衫中,紧紧攥着下裙。
她不但不喜欢纪蒙尘,甚至有些怨恨。
哪怕在宫里的这些时日,纪蒙尘对姐姐确实很好。
但只要想到姐姐的死,她就不能不怨恨。
手中的裙子被攥得有些皱了,柳双娥咬着牙,生怕自己殿前失仪。却又听对面转了话锋:“你知道吗,你和你姐姐生的有几分像。”
“我与姐姐同父同母,自然像。”
纪蒙尘又微微一笑:“你和她一样倔强。不过你更沉稳些,站在那总让人看不透。不过她与你,性子很像。”
“臣女是先皇后之妹,又得太后垂怜。京中世家齐聚,臣女一言一行都不敢逾越。”
他又轻笑一声。
脚步声渐渐走近,柳双娥恍一抬头,眼前便是一双用丝线绣着竹叶的鞋。
纪蒙尘朝她伸出手:“起来吧。”
柳双娥只是自己站起,与他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她屏了呼吸,目视着纪蒙尘又回到桌案上。
他提笔,又抬头说:“昭溪还小,本来想给她择一位养母。但后宫嫔妃中,实在没有朕可以放心的人选。太后年纪大了,带着公主难免吃力。朕想留你在宫中。”
柳双娥抬头,他又解释道:“你是昭溪的小姨,和她肯定要亲些。朕会封你为郡主,日后便在寿康宫偏殿陪伴太后。你爹那边我也商量过,会许你出入宫腰牌,也好在他跟前尽孝。”
“臣女谢主隆恩。”
柳双娥还想再说,想问问他,姐姐为什么死?
第4章 太子
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纪蒙尘又做了什么,能让他一直耿耿于怀?
可知道这件事的人,除了纪蒙尘,就只剩下衔青。
而衔青,还来不及去问衔青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就死了。
柳双娥的心渐渐地冷了下来,伏地行礼告退。
大殿外,除了等候的松雪,还有个少年。
他打扮极为清简,神态青涩,手中握着本书,嘴里还在念叨着什么。
等走近了,柳双娥才听清。
“少见黑曰黑,多见黑曰白,则以此人不知……”
他正背得出神,丝毫没注意到殿门打开,更未瞧见有人朝这边走来。直到眼前的光影黑了一片,才抬头,愣愣地望着她,手里的书也掉了。
他生得剑眉星目,眼窝深邃,上唇薄,即便不笑,嘴角也微微向上。
他弯腰捡起地上的书,有些手足无措:“柳、柳三姑娘好。”
“太子殿下好。”柳双娥含笑朝他行礼,纪蒙尘只有一个儿子,只可惜不得宠爱。衣着清简又与他长得有几分像的少年,大抵便是太子纪云宴了。
这是他们第一次见,没什么话要说。只是点点头,柳双娥就带着松雪打算回凤仪宫收拾行装了。
未走出两步,便听到李执好言好语地劝他,声音压得极低:“陛下这两日正伤心着呢,怕是没功夫见您。”
柳双娥闻言顿了一下,还是带着松雪出了宫门。
“可父皇说了,每个月十五是问我功课的日子。如果这个月不问的话,那我就只有下个月才能见到他了。”
“别说这个月了,陛下对先皇后情深,不知要伤心多久呢,”李执把纪云宴拉到一边,又是心疼他,又怕自己行为做事失了分寸,惹圣上不快,“奴才愚见,等过些日子陛下心情好了,自然会传召您的。”
纪云宴思索片刻,点点头:“好。那父皇没传我的这些时日,我一定好好读书,不惹他生气。”
“嗯,太子殿下慢走。”
纪云宴出甘露殿宫门时,几乎是垂头丧气。他跨过门槛,没走几步,便瞧见立在宫道边的柳双娥。
他们年纪相仿,一个十四,一个十五,在宫中也算是难得。柳双娥一副直勾勾望着他的模样,不由得让自己红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