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姨，是不是机械臂的事情？”
吴老太眉头一皱，再开口时声音竟然哽咽起来。
“林殊啊……我攒了好几年的瓶盖才有机会插了队、换了机械臂。”
“我从来没有好高骛远，我只想着脚踏实地干点活，在我死之前工作能轻松一些、我就满足了。”
“可是我现在连这一点心愿都……”
吴老太再也忍不住，泪水决堤一般往下流，拉着林殊的手哭得不能自已。
“究竟什么回事？”林殊看她哭得伤心，自己也跟难受。
吴老太哭了半晌，才好不容易停下来。
她抬起头，看向林殊：“张铁匠不知道从哪里突然知道我一年前惹祸的事儿了。”
“他说我不守承诺，要收回我的机械臂。”
“林殊。”
吴老太紧紧地抓着林殊的手臂，好像抓住自己的救命稻草一般，即使她知道林殊也没有任何办法。
“林殊，我怎么办？”
“吴姨你先别急，外面风大，咱们先进屋里说话。”
吴老太却不肯挪动，她深吸一口气，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算了，算了。”
“屋里瓶瓶还在，我就不进去了，这小妮子聪明得很，听见我哭了，搞不好要让她也跟着我伤心。”
林殊只觉得心脏好像被捏成一团，无比难受。
“吴姨，到底是因为瓶瓶的事情你才……”
“我跟你一起去吧，我求求张铁匠……”
“傻丫头，你说什么话？以后再说因为你因为瓶瓶这种话我准跟你急！”
“在这种地方，跟人有口角也是正常的，你别什么错都往自己身上揽。”
“我跟你说这些，说完就好了，你可别往心里记。你心里放着瓶瓶就够了。”
吴老太抹了一把脸，把脸上的泪痕擦干，这次的笑容轻松了许多。
“就算不是为了瓶瓶，我这么大岁数的人，在垃圾场里也早晚要被欺负，我早晚都得用这条胳膊保命。”
说着吴老太就放下了攥着林殊的胳膊，往来时的方向走去。
她一边走还不忘回头瞪了林殊一眼：“我说，你可不许跟来啊！”
“张铁匠最不喜欢外人打扰他，说不定我求求他，他还能怜悯我呢，你要是来了可坏事了！”
林殊被呵斥在原地，只能静静看着吴老太越走越远。
林殊紧紧握着拳头，她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无力。
她本想着，她和吴老太一起拉扯瓶瓶长大，自己努力学习制造，说不定她们的生活会有起色。
等瓶瓶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林殊再帮瓶瓶完成她的想法。
以后吴老太不能工作了，她和瓶瓶一起养活吴老太……
在此之前，她一直觉得这样的生活虽然很累很忙碌，但也平静、没有太大风波。
只要她们努力，一定会有出路的。
但是她现在突然意识到，身在垃圾星上的、最底层人的生活到底是有多么被动。
她们依靠着垃圾生活，依靠虚无缥缈的运气捡零件送到回收部换营养液。
哪来的什么安稳？一切不过是运气和自欺欺人罢了。
林殊以为的平静安定的生活，只是因为她蒙上了自己的双眼。
她和吴老太每天依靠着捡垃圾换来的营养液生活，运气若是好些，能这样活个几十年。
直到攒钱排上十年的队换一只机械臂给自己省点力气。
运气若是不好，好不容易等来的机械臂没用满一年就要被拆去，还白白牺牲掉一只胳膊。
林殊还想着等瓶瓶再大一些，给瓶瓶换上机械四肢？
她还想让瓶瓶拥有自己的想法、想帮瓶瓶长大后实现愿望？
异想天开罢了。
在这里的人，从来没有自我、没有尊严可言。
被制造师当做试用体，他们尚且沾沾自喜感激涕零，而这莫大的恩典又能因为一句话被轻易收回去。
他们纵然痛苦难过，但他们的感情毫无意义。
垃圾场内的人争得再厉害，只要回收站的负责任扛着激光枪出现，他们便像过街老鼠一般逃窜开来。
反抗？他们连想也不敢想。
日复一日的劳作下，没人在有力气生出其他的想法来，因为活着已经是他们所有行为的唯一目的。
在这样的环境下生活，别说瓶瓶长大之后还会不会拥有自己的想法，就说林殊自己……
连她都要忘了自己是谁了。
林殊靠在摇摇欲坠的铁门上，秋天快要到了，风越来越冷了。
秋天过去，很快就会迎来冬天。
没有炉灶、没有木头和煤炭，他们要购置的东西更加多了，可他们现在连填饱肚子都是问题。
这样下去，他们还能熬过这个冬天吗？
林殊去垃圾场工作了。
这是她第一次没有吴老太的陪伴，独自工作的一天。
晚上收工的时候，她换到了三瓶十倍稀释营养液。
大部分人只能换到一瓶，最多两瓶，但林殊已经连续很多天、每天都能换到三瓶了。
所以她避不可免地受到很多人嫉妒的注视。
林殊努力无视那些眼神，可心里依旧觉得无比悲哀。
这更证明了自己的想法。
这样下去，总有一天她会被同化。